自从5年前第一户人家生出了死婴儿,此后,村子里就再也没有生出过活着的孩子。所有的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都很健康,做各种检查都没毛病,甚至在临产前,还能听到强健有力的胎音。但一生出来就是死的,脸色青紫,嘴唇灰白,医生说是缺氧,可谁都知道这不是那么回事。依照千百年来的习俗,未满周岁的婴儿不宜入土,所有的孩子都抛入了这条河。连续不断地有刚出生的死婴抛入这条河。随着死婴的抛入,白河的河床慢慢就变成了白色,自得像雪。白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称作白河的,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婴儿河”。持续的死亡无法抵挡生育的欲望,人们仍旧不断地繁殖,但没有一例成活,即使他们搬到外地,即使他们不再和本地的人通婚,也无法改变婴儿持续死亡的事实。调查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查到死婴的原因。5年了,村子里再也听不到初生婴儿的啼哭,一个新生儿也没有,村子仿佛都变老了。原本有1000多户的村庄,搬走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400多户人家。但,生活还在继续,就像这白河,无论河床是什么颜色,它仍旧孕育着两岸的百姓,它的腹腔里仍旧有无数的水族在生存。最近这段日子,鱼也慢慢减少了,人们说,连白河也失去了生育能力。“哥,回了。”沐华的声音把沐杰从沉思中拉出来,他应和一声,慢慢地走了上去。四个人并肩走了回去,谁也没有说话。家里,饭菜已经做好,雪白的鱼汤冒着热气,雪白的鱼汤,和白河的河床一样白,雪白的鱼肉,像婴儿的肉一样嫩。白河仍旧流淌着,日子仍旧流淌着。人们还是这样生活。不过,鱼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十多天后,当沐华再次摇船到白河中央,正要撒网下去的时候,一条鱼从水里跳了出来。接着又有几条鱼跳出来。再接着,更多的鱼跃出水面,银闪闪的鱼在太阳下扑腾着,一眼望去,河头河尾都是鱼,鱼形成了浪,白河水面被鱼的鳞光遮住了。沐华的眼睛被眩花了,揉了揉眼睛,一网下去,满满一网的鱼。又一网下去,满网。打了三网,渔船载重到了极限,而鱼仍旧在不断飞跃,更多的渔船加入了撒网的行列。沐华把渔船摇回岸边,放下仓里的鱼,又返回河面,持续抛网。这一天,整个白河村都丰收了,龙王爷的子子孙孙们落网的不计其数,每家每户的渔船和鱼舱都满了,最后实在装不下这么多鱼,才依依不舍地摇船归岸。华英和娘拿着木桶进入自家后院修砌的鱼仓,打算捞几条鱼做晚饭。后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华英打开灯,橘黄的灯光在鱼仓里洒了个圈,水面上白乎乎一片。走进一看,是鱼。是一条条翻白的鱼。华英半跪在池边的水泥地上,伸手捞起一条鱼。软,黏稠,不反抗——鱼是死的。所有的鱼都死了。华英想起自己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握着鱼哭了起来。在一池泛着白光的死鱼面前,沐杰和沐华都怔住了。沐杰同样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把鱼一条一条捞起来,用木桶装好,提到河边,准备把鱼扔进河里。沐华用扁担担着一担死鱼,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河边走去,死鱼发出淡淡的腥臭味。越往河边走,腥臭味越浓。月光明亮地照着,河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他们形成一道人墙,遮住了白河。沐华和沐杰挤进人群,眼睛看到白河,都怔住了。白河水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死鱼,看不到尽头,整条河流仿佛都停滞了、消失了,只有死鱼,凝固在人们的视线里。浓烈的腥臭味扑上鼻尖。白河里的鱼全都死了。人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把白河里的鱼捞干净。没有了死鱼的白河水和往常一样清澈,它脉脉流淌,无声无息。水面下再也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任何活物。白河,和白河村的女人一样,失去了生育能力。但生活仍旧在继续。这是个炎热的夏天,在白河边缘地带,河床有一线浅浅的鹅卵石,白色的河床没有侵蚀到此处。这里水色清澈,水刚刚能到达成年人的腰际,每到傍晚,人们都喜欢在这里洗澡,水性好的人们就从这鹅卵石的浅水处往深处游。和往常一样,这个黄昏,人们在白河近岸的地方游泳洗澡,岸上传来炊烟的味道。一个孩子朝深水处游去,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白河边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是游水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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