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苏雪丹来说是场噩梦。
上午10点多钟，苏雪丹和办公室金主任谈完话，回到资料室，屋内无人。她坐到椅子上，考虑了下，身体向后一仰，两条腿伸直放在桌子上，脚背绷直，鞋尖像两枚准备发射的导弹对准门口，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自己的脚，思考着下班后怎样和丈夫欧阳平谈离婚的事。
两个月前，她从军队歌舞团转业，安排到南熙市歌舞团，由于各个部门都人满为患，就让她暂时到资料室待着。这是个清闲地方，加上她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长期在家泡病号，一个肺癌，一个糖尿病，只有报销药费才来团里（多半也报不了，没钱）。另外一个能上班的叫汪琴，算是熟人，不知到哪串门去了。
门外有人叫：“雪丹，在吗？”
会计陆小雯走进来。
“没事吧？金主任让你陪我去一趟银行。”
苏雪丹坐着没动，她挺烦“没事”这两个字的，好像自己是个废人一样。可又一想，自己确实没事，她来了的这两个多月，整天就是傻坐着，无所事事，刚才金主任谈话，征求自己对今后工作的意见，看来要有安排了。无所谓，干什么都行，她当时表态说，总比这样闷着好。
“取钱呀？”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发奖金了？”
“什么取钱，是存钱！”陆小雯很自豪地拍拍身上挎着的黑色旅行包。“银雀公司的钱。”
苏雪丹愣了下，指下她的包：“是那个……真成了？”
“昨天下午陈团长签的协议。人家给的是现金。十万！”陆小雯眉开眼笑，好像这钱有她一份似的。
歌舞团和银雀广告公司合作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也是团长陈功德上任后的一个强力举措，大体内容是由银雀广告公司出资，双方共同组建一个时装模特艺术团。陈功德在大会上说如果合作成功，歌舞团将会探索一条新的运作模式，很多问题会迎刃而解。
“十万就能办一个团？”苏雪丹觉得不大可能，在她的印象中，办一个艺术团，没个几百万拿不下来。
“哎呀，你不知道，陈团长说这是个投资少见效快的项目，模特团就置办点服装，再弄一套音响，招一些模特就演上了，不像我们这个国营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就是效益没有。”
“哦。也是。”苏雪丹想了下，模特表演似乎就是穿几套衣服走步，没那么复杂。 “陈团长就是有魄力有眼光。是吧？”陆小雯带着钦佩的口吻问，不等回答又说：“签完协议都快下班了，不然昨天就存银行了。害得我一晚上住在办公室，生怕钱被偷了。”陆小雯嘴里抱怨道，但看出来，她蛮开心。作为会计，她太清楚歌舞团的家底，这十万元真是雪中送炭。
“走吧。”苏雪丹站起来。
几分钟后，她们穿过东风路，来到马道街路口，再往前走二百多米，转个弯就是建设银行。
一切看来很正常。
马道街是条老街，清朝末年修建，是走马车的，五米宽，在过去应该算是大道，现在则显得窄了。路两旁栽种着梧桐树，后面是一人多高灰色的围墙，墙上插了些玻璃渣子。墙后面是小学操场，隐隐传来孩童的嬉戏声音。路上没有行人。
苏雪丹从兜里摸出条口香糖，塞到嘴里，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在前面，她这个动作让陆小雯觉得有点乍眼，跳过舞的人走路爱甩八字脚，这可以理解是职业毛病，可女人手插在裤兜里走路并不多见，还嚼着口香糖，眼睛直不愣愣盯着地上，肩膀一晃一晃的，好像电影里的女大佬一样。
“雪丹，听说你……”话没说完，苏雪丹的一个举动让陆小雯吓了一跳——前方地上的一个空乳酸奶塑料瓶被苏雪丹踢起半人高，塑料瓶碰到树上反弹回来，落到路边的果皮垃圾箱上，滚了几下，掉下来，又回到她脚前不远的地方。苏雪丹惊奇地“嘿”了一声，再一脚踢过去，这回塑料瓶如导弹般精准地钻进果皮垃圾箱的入口，苏雪丹立即撅着嘴模仿爆炸的声音：“轰！”然后跷着脚尖满意地看看自己的皮鞋，再看看陆小雯：“你说什么？”
“我听说……”陆小雯顿了下，苏雪丹这一脚真是十足的大兵本色啊，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听说你要……那个……”她斟酌着用词，“我刚才路过办公室，听金主任说，你表态服从工作调整……”
“是啊，无所谓。干什么都行。”
“这么说，你愿意去模特团工作……”
“模特团？”苏雪丹一怔，“什么意思？”
“咦？金主任没有告诉你？我们团要改制，成立模特团就是为了人员分流……”
“金主任没说啊。”苏雪丹吃惊地看着她，“他就是问我的想法。我说干什么都行，就是别闲着。”
“哦，是我多嘴了。”陆小雯有些懊悔。
“我去模特团？干什么？当模特？或者当团长？都不合适。”苏雪丹觉得有些可笑，“打杂跑腿？”
“哎，听金主任说，就是需要打杂跑腿的呢，新成立一个团，事特多……”
苏雪丹不高兴了，跑腿打杂是自己谦虚的说法，她倒挺认可！不过陆小雯的话提醒了她，现在分析起来，金主任的谈话确实有这目的，他是在摸底。自己如果真去了这个什么模特团，干部身份就变了，说白了，就是下岗了，以后就成了社会闲杂人员，这可是大事。回去后要好好和金主任谈谈，不行就找团长。凭什么？
“金主任还说什么了？”她问。
“金主任……”陆小雯犹豫了一下，“没了。”
“不对。肯定有。”苏雪丹觉得这个陆小雯挺可爱的，说谎都不会。脸上的神情把什么都告诉别人了。
陆小雯支吾一阵：“金主任说的是私事……”
“谁的私事？我的？”
“那个……有一点……说你……”陆小雯斟酌着用词，“那个……不会吧？”
“离婚？对，我要离婚。”苏雪丹笑笑，替她把话说出来。她觉得陆小雯的表情有些可笑，好像被谁用匕首顶在腰上一样。“金主任的老婆是律师，我咨询了一些事。哎，离婚没这么可怕吧，再说你不是也离了吗。”
“我？我不一样。”陆小雯咕哝了声，一看对方拿自己说事，她有些后悔说这个。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那么回事！”苏雪丹呵呵笑起来，好像碰上件挺开心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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