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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出  版  社 :
I  S  B  N:
文献来源:
出版时间 :
救命
0.00    
图书来源: 浙江图书馆(由图书馆配书)
  • 配送范围:
    全国(除港澳台地区)
  • ISBN:
    9787539948799
  • 作      者:
    东西著
  • 出 版 社 :
    江苏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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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入围中国文学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作品集之一《没有语言的生活》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天上的恋人》东京第十五届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
    ◆著名导演陈凯歌只看了三页就决定买下改编权。小说《救命》将于2012年开拍,该片将由著名导演陈凯歌执导。
    ◆作者与麦加并称剧作家双壁,拥有大量的电视剧读者与广泛的知名度。多部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作者所改编的电视剧、电影,捧红了刘烨、陶虹、蒋勤勤等著名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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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东西,原名田代琳。主要作品有《后悔录》、《耳光响亮》、《没有语言的生活》、《你不知道她有多美》、《救命》、《谁看透了我们》等。是中国新生代作家中的代表性作家,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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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东西作品集:救命》讲述了:一次偶然,孙畅被推到自家窗口与跳楼女麦可可谈判,并代替郑石油答应跟麦可可结婚,却不料郑石油人间蒸发。麦可可寻死上瘾。孙畅和妻子小玲为麦可可找出种种活着的理由,但麦可可只为爱情而活,她向孙畅索取婚姻。孙畅和小玲为兑现救人时的承诺,付出了家庭破裂的代价。小说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追问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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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明亮原来是那两个人衣服上的反光。他们站在铁门前,一个是警察,一个西装革履。真是蓬荜增辉!他们远远地伸出双手迎上来,让孙畅不得不怀疑自己走错了楼梯。
    警察问:“你就是孙老师吧?”
    “你们是……”
    警察掏出证件,说:“我是派出所的。”
    “那你们一定找错人了,我从来不敢惹派出所的。”
    “哪里哪里,我们是来给你烧香磕头的。”西装革履说。
    孙畅打开门,用手抹了一下沙发,示意他们坐。他们的腿都绷着,连弯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不像是上门找坐的。他们的脖子扭来扭去,目光从彩电挪到冰箱,再从冰箱移到卧室,好像在找什么值钱的物件。孙畅拿起茶壶,警察一把夺下,说:“没时间喝茶了,老郑你赶快说吧。”老郑就是那个西装革履,他把头从卧室的方向“嘎嘎”地扭过来,说他叫郑石油,自己的女朋友也是未婚妻,此刻就站在对面的楼顶上,随时都有可能飞下去。
    “这和我有关系吗?”孙畅问。
    警察说:“相当于她得了癌症,你来做个偏方,也许有效。”
    “这年头真药都治不了病,你还信偏方?”
    郑石油说:“她的面前就是你卧室的窗口,空中距离不超过十米。如果你能跟她搭上话,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自己往窗口一站,注意力不就全部过来了吗?”孙畅说。
    “不行。她说只要有人靠近,立即就往下栽。从中午到下午,四个多小时了,她的注意力一直很旺盛。”郑石油说。
    “难道我就不是人?”
    “这是你家的窗口,你爱怎么靠近就怎么靠近,谁也别想拿死来威胁你。”
    “可是,我不认识她……从哪里说起呢?”
    “就当你初恋,没话找话。万一卡壳,你就低头看我。拜托。”
    郑石油庄严地鞠了一躬。孙畅顿时感到身体轻了,就像太空舱里的宇航员那样飘起来,也像水面的葫芦,怎么也按不下去。人家是往下跳,自己却往上飘,真没出息!他朝卧室走去,双腿严重发软,根本不听使唤。他说:“不是我不想救人,而是没这项本领。”
    警察说:“别急,你先来个深呼吸。”
    孙畅闭上眼睛,用力吸气,把整个肺部装得满满的,好像存了一柜子的钱,然后再一角一分地开支。就在肺里的空气快要放完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道难题:“如果她不买我的账,一头撞向地面,谁来负这个责任?”
    郑石油说:“当然不能由你来负。”
    “那由谁负责?”
    “我。谁也抢不走这份功劳。”郑石油拍拍胸膛。
    “空口无凭,你还是写个字条吧。我这人胆小,怕猫就像怕老虎。”
    “莱文斯基怀孕,赖不到你头上。人都站到楼边边了,还写什么字条?”
    “老郑,我是认真的,别以为我想收藏你的书法。”
    郑石油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刷刷地写了一行,签上大名递过来。孙畅说:“还缺一枚公章。”
    “孙老师,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订合同的,怎么会把公章带在身上?”
    “难道你不明白有些人比公章还管用吗?”
    郑石油把字条递给警察。警察说:“想不到我在你们心目中,还有这么高的威信。”说着,他把名字刷刷地签了。孙畅接过字条揣上,用力地按了几下,顺便把夸张的心跳也按了下去。他好像重新找到了地球的引力,轻飘飘的身子有了重量。真幸运,他又会走路了。他走到卧室前,打开房门。郑石油立刻趴下,好像对面有一颗瞄准他的子弹。连窗帘都还没拉开,郑石油就急迫地趴下,足见他的一片诚意。孙畅朝窗口慢慢靠近。郑石油紧跟他的脚步爬行,一边爬一边说:“如果她还活着,你千万别告诉她我曾经学过狗走路。”
    “那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我吓得裤衩都湿了。”
    2
    扒开窗帘一角,孙畅看见麦可可站在楼顶的护栏上。她头发没乱,五官端正,好像不仅仅端正,还有几分媚气,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如果要给她写评语的话,应该是:该生着装整洁,勤洗手讲卫生,爱祖国爱劳动,有文艺细胞,喜欢唱歌跳舞,积极参加各项活动,如果再把鞋子穿上,那基本上就没什么缺点了……
    “没消失吧?”缩在窗台下的郑石油轻声地问。
    “但是,脚指头已经伸到护栏外面。”
    “大慈大悲的孙老师,要是能把她救下来,我给你换套新房。”
    孙畅拉开窗帘。麦可可警觉地抬头。孙畅说:“非得跳吗?”麦可可面无表情。孙畅说:“还有没有别的选择?比如转过身,走下护栏,沿着楼梯回家。”麦可可还是没反应。孙畅提高嗓门:“有人会想你的,不是父母,就是恋人……反正有一个人最想你。他会一边哭一边喊你的名字。”
    直到这时,麦可可的目光才有了焦点。孙畅说:“这么高,真要砸下去会很疼。我从小就怕疼,一到打预防针就哭。你不怕疼吗?你不怕疼水泥地板还怕疼呢。”
    两行泪滑出麦可可的眼眶。孙畅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效果,惊诧得都忘了说话。他屏住呼吸暗暗使劲儿,希望泪水在麦可可的脸上多停留一会儿,好像眼泪能把她挽留似的。尽管孙畅的拳头都捏痛了,但泪水还是没刹住,它毫不客气地从对方的下巴滚落。孙畅说:“别急,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不一定非得摔成肉酱。”
    “滚开!”麦可可终于开口。
    “滚开容易,但我告诉你,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爱情……”
    “那还能为什么?”
    “理想、事业。小学生都懂。”
    “每次都这么说,像唱卡拉OK。别以为你换了身衣服,我就不知道你是警察。”
    “为什么不是老师?难道你的老师不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老师干吗要管闲事?”麦可可明显不耐烦了,“你给我闪开,否则我立马就跳。”
    “等等,即使你死,我也要让你死个明白。”
    孙畅转身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纸袋回到窗边。麦可可的眼睛微微扩大,仿佛有了一点儿兴趣。孙畅从纸袋里掏出一本证件,说:“你看好了,这是我的教师资格证。我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不是什么警察。”麦可可闭上眼睛,好像是放心了,也好像是为跳楼准备情绪。孙畅赶紧掏出第二本证件,说:“这是我的房产证。”麦可可的眼睛没打开,孙畅却把房产证打开了。他指着上面的姓名,说:“确认一下吧,免得你把我当骗子。我这个人什么错误都有可能犯,惟独骗人这一条不会。这是正宗的房产证,请你高抬贵眼。只要你看一眼,再把眼睛闭到未来都没关系。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啰唆,我的嗓子在课堂上就已经疲倦了。疲倦了我之所以还要说,那是因为这是我的家,每天我都会站在这里看你背后的天空……”
    麦可可似乎被“背后”提醒,忽然回头,看见楼门里没有任何动静才又把头扭过来。孙畅说:“妹子,请你另找个地方吧。否则,我这窗口就残废了。知道什么后果吗?将来只要一站在这里,我就会怀念你。”
    麦可可向右转,两只光脚丫沿着护栏踩去,好几次,她的左脚有一半悬空。孙畅惊叫:“我是说着玩的,你还真跳呀?”麦可可的步子更加勤快,似乎要远远地避开窗口。孙畅说:“再往前走就面对大街了,你想死得安静就回来!”麦可可一怔,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又来到窗前。她低头看了一眼,说:“我是踩过点儿的,别以为你是老师什么都懂。”
    孙畅问:“能告诉我为什么想死吗?”
    “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
    “因为郑石油不跟我结婚。”
    “不就是结婚吗?我让石油同意就是了。”
    “吹牛。他怎么会听你的?”
    “他……”孙畅结结巴巴地低头,看见躲在窗下的郑石油举着“学生”俩字,立即抬起头来,“他是我的学生。”
    “不可能。这个城市里叫石油的有好几十个呢。”
    孙畅又看窗下。郑石油举起的稿纸上写着“建政路23号6栋”。孙畅报上地址。麦可可的眉毛微动。她说:“你真是他老师?”
    “我……还是他的班主任。”
    “你保证他能给我婚姻吗?”
    孙畅低声重复麦可可的疑问。郑石油在稿纸上写下“保证”。孙畅一下有了底气:“保证。”
    “如果你说不动他,我还会站到这里。”
    “放心吧,我的学生都尊师重教。”
    “他答应结婚、结婚,可就是不跟我去领证,三年了。”
    “他要是再敢骗你,我叫全班同学一起声讨。必要时,我让他见报。”
    “当真?”
    “我连手心都湿了,像开玩笑吗?”
    孙畅松开拳头,把两只手掌举到窗前,就像投降。麦可可看见他的掌心里全是汗,仿佛在上面刚刚下过一场雨。她终于相信他,一屁股坐到护栏上。两个警察从楼门冲出来,分别拉住她的左右手。她拐了拐胳膊,抗议:“别碰。我有本事上来,就有本事下去,轮不到你们紧张。”
    3
    当麦可可和两名警察从对面楼门消失之后,孙畅才坐到床上。具体坐了多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有一段时间,他的大脑里是空白,既没听到声音也没感觉到热。直到小玲拿着湿毛巾在他冒汗的额头连续擦了几把,他才回过神来,说:“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想死?”
    “被人欺负呗。”
    “……我没欺负你吧?”
    小玲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他开始看小玲的头发,然后再看她的脸和脖子,像打量陌生人那样由上往下打量。当他的目光移到小玲胸部时,小玲说:“干吗那么色?”
    “我……怕你死。”
    “我要是死了,谁给你和不网洗衣、煮饭?”
    “所以,我们都得活着,千万千万不能跳楼。”
    “神经病才会跳呢。”
    孙畅一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说:“你这么一点拨,我就明白了。没准儿,她就是个神经病。只要一归结到神经病,多少事情都迎刃而解。”
    当晚,孙畅吻了小玲。他已经好久没吻小玲了。小玲也不甘落后。两人都有了进一步亲热的愿望。结果他们一共来了三次。这是一个久违的次数,几乎是他们一周的指标。他们都很投入,也舍得花力气,尽管开着空调,脊背上却全是汗。因为汗水过多,他们都感到手滑,抓不稳对方。于是,他们的手指都掐进了对方的身体。但是,无论手指掐进去多深,他们都不觉得痛,反而提醒自己还没有睡去,还有一个人陪着……这么折腾了一夜,他们都觉得幸福,甚至同情起麦可可和郑石油来。
    被干扰的心情就这样平静下来。孙畅每天按时到中学讲课,小玲除了去妇产科上班,还负责接送孙不网。买菜、拖地板的事归孙畅,其余的归小玲。他们的生活又有了秩序,准确得就像秒针。几天之后,麦可可领着四个民工,把一台立式钢琴送到孙家门前。孙畅挡在门口,说:“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受贿吗?”
    麦可可说:“和一条命比起来,这钢琴只算一根毛。”
    “那我也不能见毛就拔。”
    “我和石油就要结婚了,你给个面子吧。”
    “即使我想给你面子,这房间也不答应。”
    “不会吧?这么大一个家,难道连架钢琴都摆不下?”
    孙畅闪开。麦可可指挥四位民工抬起钢琴。钢琴避过门框,来到客厅中间,轻轻地落下,但只落了一半就落不下去了,因为茶几挡住了钢琴的一只脚。钢琴赶紧起来,调了一个方向,又往下落,一头却被电视柜卡住。钢琴又起来,移到窗下,贴着墙壁往下落,这一次短沙发挡住了它的去路。麦可可说:“小心,小心,快抬起来。”钢琴又慢慢地起来,刮掉了墙壁上不少的白灰,琴边有了一道白线。麦可可说:“孙老师,你们家也太小户型了。”
    孙畅说:“买房的时候,我不知道你要送我钢琴,否则我就按揭一套80平米的。”
    麦可可打量客厅,实在找不出钢琴那么大一块地盘。民工说:“老板,我们的手都麻了。”麦可可抽出凳子,把餐桌顶到墙上,总算腾出一块空地。钢琴擦着餐桌落下,把摆凳子的地方全占了。孙畅说:“如果琴声能当正餐,我就把餐桌扔出去。”
    麦可可说:“让我再想想办法。”
    孙畅说:“除非把琴竖起来。”
    麦可可推开孙不网的卧室,说:“可以摆在这里面。”
    孙畅说:“屁股那么大块空间,别浪费力气了。”
    麦可可招手,示意民工把琴抬进来。民工没抬,而是拿了一把卷尺,先量钢琴,再量孙不网卧室的空地。横量竖量,空地就差那么五公分。麦可可说:“现在我才明白,祖国其实一点儿也不辽阔。”
    孙畅说:“心意我领了,把琴抬走吧。”
    麦可可不甘心,推开主卧室,叫民工用卷尺量窗下的空间。民工蹲下,量了长又量了宽,说:“琴能摆下,但不能摆凳子。”
    麦可可惊喜地:“可以坐在床上弹。”
    “乱弹琴。摆那儿,会阻碍交通。”孙畅制止。
    麦可可只当没听见,和四个民工一道把琴抬进来摆在窗下。琴刚落地,小玲就领着孙不网回来了。她拍着琴面说:“问题是这个东西对我们没用。”
    麦可可说:“它能陶冶下一代的情操。”
    小玲说:“下一代已经学画画了,没时间再学这个。”
    麦可可说:“嫂子,请你一定相信,学过或没学过琴的人,将来的素质绝对不一样。”
    小玲说:“就怕这琴只是个摆设。”
    “抽空我来教他。”麦可可弯下腰,拍着孙不网的脸蛋,“你愿意跟阿姨学琴吗?”
    孙不网摇头。小玲挥手叫民工把琴抬走。民工不响应。小玲抓起琴的一头,想抬起来,但抬不动,便扭头向孙畅求助。孙畅搓搓手,走过来一推。琴向房门滑去。麦可可说:“本来我是想用钱来报答孙老师的,但是我怕你们笑我俗气,才想出这么个高雅的。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如果你们不收,那就是逼我送钱。”孙畅把琴停住。小玲说:“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贵的物品,我是怕它怀才不遇。”
    “现在用不上,你敢保证将来用不上吗?有的东西即使没用,它也必须摆着。我这辈子从来不欠别人的,这次也不想欠。如果连感谢都没人领情,那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麦可可说得眼泪“叭叭”。
    小玲把琴推回来,说:“妹子,这琴我们收下啦。”
    4
    一天,孙畅正在教室里讲《拿来主义》,因为他把“网游”和当年外国人送来的鸦片进行了类比,学生们个个听得腰板挺直。忽然,有两个学生把头扭开。孙畅以为自己讲得不够精彩,于是来了一句惊人的:“要救将来之中国,必先禁现在之网游。”如此雷人的语言,也没把那两颗脑袋扳回来,反而让更多的脑袋扭了过去。孙畅没有跟风,也不呵斥,而是保持了一位优秀教师的冷静。他想继续用口才校正学生们逃跑的脑袋,但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具有磁铁效应的句子,正在琢磨之际,有一学生喊:“老师快跑,你女朋友找上门来啦。”
    教室里不是一般的喧哗。孙畅再也装不成优秀,扭过头去,看见麦可可站在门口,其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学生。他说:“你……怎么来了?”
    麦可可一字一句:“姓、郑、的、跑、了。”
    “啊!你们结婚的红包我都准备了,他不收彩礼啦?”
    “骗子,”麦可可咬牙切齿,“你也是个骗子。”
    孙畅四十来岁,活得也有些年头了,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咬着这两个字骂他,实在是不服气。他说:“还不如骂我流氓更好听些。”
    “没那么便宜,骗子就是骗子。”
    “我到底是骗了你的钱或是骗了你的色?”
    “你骗我不死!”
    孙畅张开的嘴巴像卡了个乒乓球,久久没有合拢。他万万没想到茫茫骗海还有这么一个新骗种。麦可可说:“本来我一心求死,可你偏要花言巧语,说什么保证他能给我婚姻。现在好了,婚姻跑外太空去了。”
    “一点儿信用都不给,成心让人崩溃。”孙畅嘟哝着,不停地在走廊上踱步。窗玻璃后面贴满了学生们压扁的脸蛋。麦可可问:“你知不知道他窝藏的地点?”孙畅说:“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我的恋人。”
    “骗我?”
    “骗你是狗。”
    学生们都笑了。只有孙畅的脸黑得像黑板,既严肃又认真,不是行骗的表情。“又是一只气球。早知会破,何必吹得那么大。”绝望的麦可可突然爬上栏竿,把头往下栽。孙畅伸手一捞,动作飞快也只扯下半截衣袖。学生们惊叫着跑出教室,趴在栏竿上俯视。麦可可已经不会动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没有呼吸,好像是砸在草地上的一个蜡像。孙畅从楼道里冲出来,保护现场,拨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十五分钟之后,救护车就“呜啦呜啦”地驶进校园。一副担架把麦可可抬进了车子。孙畅跟着钻了进去。
    5
    因为是右肩先着地,麦可可还有呼吸,但右膀子的骨头或折或碎,医生们用了十多个小时才将其复位,并把右膀子打上石膏。麦可可躺在床上“四不”:不吃不喝不说话,再加上不停地流泪。由于泪水绵绵,枕巾换了一块又一块。孙畅说:“再这么哭下去,眼泪就要在床上发芽了。”
    小玲手里的勺子装满鸡汤,朝麦可可的嘴巴靠近。麦可可的牙齿立刻咬紧。勺子微微一偏。小玲以为流质食物会像暴涨的河水,总有办法渗透防洪大堤,却没想到麦可可的牙齿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滴水不漏。鸡汤沿着嘴角流下,在脖子处与泪水交汇。小玲用纸巾擦着麦可可的脖子,说:“傻丫头,就算是真傻,你也不应该为一个骗子去傻。他都背信弃义了,你还赔上一条命,值得吗?你又不是他养大的,干吗要把命给他?只有把命送给珍惜你的人,命才值钱。不珍惜你的人,即使你死了,那也像死一只蚂蚁,他连眼皮都不会跳一下。”
    “可是……他答应过娶我。”麦可可轻轻地说,嘴唇微微颤抖。
    孙畅接过话头:“答应不等于事实。小时候,妈妈答应和我永不分离,可是去年,她还是死了。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跳楼?”
    “你不跳是因为你不在乎,你不爱她。”
    孙畅被呛住,但马上反驳:“你越是爱他,就越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你死了,他会伤心。”
    “他要是懂得伤心,就不会人间蒸发。”
    “所以……他不爱你。”
    麦可可哭了。这是她跳楼之后第一次痛哭。小玲劝她别哭坏身子。孙畅用食指按住小玲的嘴巴。小玲收声,不停地往麦可可手里递纸巾,支持她哭个痛快。看着满地的纸巾,小玲鼻子发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于是,她的两只手都忙了起来,一只给麦可可递纸巾,一只给自己抹泪。不知道是出于同情,或是勾起了某段伤心往事,她哭得比麦可可还伤心,好像全世界最可怜的人是她。两个女人相互感染,哭声此起彼伏。孙畅说:“够啦,再哭就把我也拖下水了。”
    麦可可抽泣,说:“我不愿意怀念一个活人,还不如狗死跳蚤死。”
    孙畅说:“你已经死过一次,知道为什么没死成吗?”
    “楼……太矮了……”
    “不是。是老天不让你死。”
    “要是真有老天,它就应该把郑石油给我找回来。”
    小玲插话:“只要你不想死,我们一定帮你找到石油。”
    麦可可停止抽泣,像看见救命稻草那样看着小玲和孙畅。她说:“你们真的能帮我找到他吗?”
    孙畅说:“他又不是空气,哪能说蒸发就蒸发了。”
    麦可可说:“如果能找到他,我就不死。”
    孙畅说:“相信我们,活着没错。”
    麦可可抹了一把眼泪,说:“谢谢!”她终于懂得说“谢谢”了。
    6
    孙畅找到建政路23号6栋503室。他按门铃,门铃不响。他拍门,门不打开。邻居说这屋已经半月没人居住。他向物业打听房子的主人。物业说这房主不姓郑,是别人租给他住的。他不信,物业就把租金收据拿出来。白纸黑字,他想不信都难。
    还有一条线索,就是那天陪郑石油上门的蒋警察。孙畅在110值班室找到他。他说那天的主题是救人,不是调查姓郑的。孙畅说:“偏方已经失效,现在只有郑石油才是麦可可的速效救心丸。”蒋警察在内部网搜索,发现郑石油的身份证号是假的,也就是说他们认识的郑石油是个山寨版。蒋警察说:“要找到这个人,恐怕比提拔你当校长还难。”
    晚上,孙畅吃饭特别响,每一口都不让牙齿落空,好像嚼的不是黄瓜大蒜,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种特殊的声音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小玲说:“人家可是眼巴巴地等着消息。”孙畅忽然就不嚼了,问:“你有什么主意?”
    “还需要主意吗?”
    “你的意思是来真的?”
    “难道你还想骗她?”
    孙畅摇头,说:“多少好听的,都不如一刀断了她的念头,给她一个彻底根治。”
    两人达成共识,都穿上正装,一本正经地来到病房,像大会合影的前排官员那样直直坐下,手掌分别按住膝盖。麦可可的眼睛一闪一闪,急于从他们的表情里找答案。大家都不开口,病房异常肃静。肃静啊肃静,孙畅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说:“小麦……这个……事情……啊……这个这个……啊……”孙畅“啊”了半天也没“啊”出个内容来。小玲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后腰。他一龇牙,说:“你掐什么掐?我这么说话是想给小麦一点儿思想准备。”麦可可的眼睛顿时停电。孙畅说:“你骂得对,他是个骗子。”
    “人呢?”麦可可问。
    “连警察都找不到他,他的名字是虚构的。”
    “这么说,我是没机会扇他了?”
    “除非他愿意挨扇。”
    “可你们说过,能帮我找到他。”
    “什么人都可以找,但一碰上骗子我们就眼瞎。”
    “那你干吗要救我?”麦可可忽地大叫,吓得孙畅和小玲笔直的上身都往后闪。孙畅说:“我救你是因为生命比爱情重要。”
    麦可可说:“我宁可不要命,也要爱情。”
    小玲说:“生命只有一次,爱情可以重来。”
    麦可可咆哮:“就是可以重来一千次,他也不能骗我。谁都不能骗我。你不是说他是你学生吗?现在怎么变骗子了?”
    孙畅和小玲都咬紧嘴巴,生怕又用词不当。病房里再次肃静,只有门外往来的脚步声偶尔打破沉默。他们已经若干年没这样体会安静了,静得都可以听到自己小时候的哭声。好久好久,他们听到一声轻轻的“对不起”,那是从麦可可的嘴里发出的。小玲说:“非常抱歉,我们的能力有限。”
    “你们走吧,我没事了。”
    孙畅说:“你挺得住吗?”
    麦可可点点头。
    孙畅说:“如果悲伤是挑担子,我们可以从你肩上接过来。可偏偏悲伤不是,只能靠你自己消化。”
    麦可可忽然一笑,说:“放心吧,我不会自杀了。”
    “你保证?”
    “保证。”
    孙畅和小玲分别跟麦可可拉钩之后,便离开了病房。因麦可可的忽然一笑,他们阴沉的心情像晒了太阳。看看时间已近凌晨,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两人都累,都没说话,但四只眼睛全落在计费器上。快跳到30元的时候,孙畅忽然大叫:“司机,掉头。”小玲吓了一跳,说:“你发神经病呀?”
    司机调过车头,问:“去哪儿?”
    孙畅说:“回医院。”
    出租车跑着回头路。孙畅说:“难道你不觉得她的那个笑有些诡异吗?”小玲说:“我也觉得勉强。”
    “她是想把我们骗走。”
    “可是孙畅,你不觉得累吗?也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有不祥之感。”
    “也许,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
    孙畅叫司机停车。他在犹豫是不是把车头又掉回去?小玲说:“当然,我只是说也许……”孙畅想了一下,说:“回不回医院?其实很好判断。”
    “怎么判断?”
    “万一今晚她真的出事,我们能不能一辈子假装不知道?”
    “我装不了。”
    “我也装不了……”
    7
    半夜时分,住院部的窗户有的白有的黑,整幢大楼的正面就像一盘竖起来的围棋。
    麦可可的病房还亮着灯。孙畅和小玲来到窗前,看见麦可可躺在床上,都松了一口气,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质?但是,就在他们即将转身的时候,孙畅发现了异样。他指着床底问:“小玲,那是什么?”
    地板上聚积了一片黑色,有液体正从床板断断续续滴落。“不好啦!”孙畅叫唤着推开房门冲进去,掀开麦可可的被单。她的右手腕子已经被玻璃划破,鲜血正从伤口冒出来。小玲一手压住伤口,一手试探她的鼻息,说:“快叫医生。”孙畅摁亮呼叫灯,喊着“救命”冲出去。
    很快,护士来了,医生也来了。一群白大褂把床围得水泄不通。有人量血压,有人套呼吸机,有人输血……正在听心脏的大夫说:“快不行啦,你们喊喊她,别让她睡过去了。”
    小玲挤进来,趴在床头喊:“可可,我是小玲,你醒醒……可可,你别急着走啊,傻妹子,我见过傻的,但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你快醒醒呀,可可……你这么漂亮,这么好的年华,还怕没人爱你吗?你睁开眼睛看看,爱你的人都站在这里呢,可可……”喊着喊着,小玲泣不成声。
    有人说:“还怕没机会哭吗?快喊呀。”
    小玲好像哑巴了,怎么喊都是抽泣。孙畅挤进来,喊:“可可,你快醒醒……你说过你不会死的,你跟我们拉过钩下过保证,为什么我们一转身你就这样?可可,快醒醒呀……我们舍不得你。知道吗?你那一笑让我们高兴了好久。可可,你再笑笑,让哥和嫂子再看看……可可,快醒醒,别走啊……小玲……”
    小玲哭着说:“不是我,是可可。”
    孙畅一愣,接着喊:“可可,不就是郑石油吗?只要你醒,再难,我们也要把他找回来。你醒醒啊,可可……”
    麦可可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白纸。有人在按她的胸部,有人在打强心针。那个听心脏的大夫急得汗水直冒。小玲喊:“可可,快看,我们把郑石油给你找回来了。可可,快看呀,石油来了……”麦可可的嘴唇微微一抽。大夫说:“加油!”现场忽然寂静,大家都在扭头寻找。大夫说:“郑石油呢?快喊呀,再不喊就真没气了。”
    孙畅喊:“可可,我是石油。”
    现场又热闹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孙畅的身上。大夫竖起大拇指。小玲一边哭一边点头。孙畅继续喊:“可可,对不起……我没心没肺,活该抽筋剥皮,你扁我扇我吧,可可,你是用命来爱的人,我迟钝,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可,我保证再也不躲你了,你别走,只要你不走,我就跟你结婚……”
    “嚯……”麦可可终于呼出一口微弱的长气。她从死神的手里逃回来了。在场的每个人都像突然松了绑,身心俱弛,抹泪的抹泪,擦汗的擦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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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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