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快到了!马上就要见到八路军办事处了!
任千秋紧赶慢赶,一路上躲躲藏藏,晓行夜宿,终于来到了重庆李子坝。
红岩村就在前面。任千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全身非常轻松。
任千秋寻思着,等见到八路军的领导,一定要把这次游击队失败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大张旗鼓地搞暴动,动静大,影响大,目标也大,自然招来太多的敌人。敌强我弱,那点点“影响”,是拿人头换的,这样搞太不值得1116个游击队队员,一夜之间,说没了就没了。除了他任千秋一个人逃出来之外,还没听说有别的活着出来的人。刘景右牺牲了,李正青、王赖子、谭国宝、龙德威,全都牺牲了,连彭政委也牺牲了!这样搞暴动太不划算,太不划算,把所有的家底全打光了啊……一想到这些,任千秋感觉揪心的疼痛。
任千秋刚刚入伍参加游击队,还没咋搞得明白,就跟着轰轰烈烈地革命暴动,就血流成河,只身逃命。所幸那一段时间里,自己始终跟在彭政委左右,总算听了些革命的道理。
任千秋记得,第一次见到老彭是年前,川东游击纵队成立,开誓师大会。彭政委讲大道理,讲大好形势,讲了蒋介石的天下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今后泥腿子要坐天下,讲游击队的责任,就是在三峡地区开展斗争,打烂国民党后院的小厨房,叫蒋介石把兵力多多地拖回来,给前线的解放军松一点担子!彭政委讲得神采飞扬,讲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有人给他端了一瓢水,他一口气喝了,又接着讲。誓师大会还宣布了川东游击队的纪律,也宣布了由彭政委和曹司令领头,陈太侯做副司令。
曹司令因为另有任务,他那天没去。
曹司令就是曹伟,是川东一带赫赫有名的人物,是老革命。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曹伟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就被推选为学生领袖,他带领同学们跟国民党反动派做坚决的斗争。那时,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了我国的东三省,曹伟就组织学生游行抗议,要求国民政府组织力量抗日,收复东三省。那时,曹伟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大学毕业后回到川东云阳老家,他家是大地主,他回来后,倾家荡产,连所有的地契都给了给他家种田的雇工,一心从事地下党活动。1935年,曹伟领导了著名的云阳工农武装起义,被震惊了的国民党,悬重赏买他的人头。
彭政委在誓师大会上说,不要看参加我们今天成立大会的游击队员只有100多人,这100多人就是100多把火炬。大家知道,中国农村此时就像一堆干柴,一点就着。只要我们举起武装暴动的大旗,数以千万的农民就会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只要我们点燃武装斗争的烈火,烈火就会燃遍整个川东。参加誓师大会的170多名游击队员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情绪十分高涨。
任千秋是陈太侯的老乡。誓师大会开完,陈副司令把任千秋引到彭政委跟前说:“这个兄弟是个秀才,还是神枪手。”
说他是神枪手,他出身猎户,从小跟他父亲撵山,硬练出来的功夫;说他是秀才,也一点不假,他在公学堂里念过书,跳跳蹦蹦竞读到了高小!
彭政委好不高兴,拍拍千秋的肩头:“就留在司令部,我要派大用场!”
从此,任千秋便一直跟在彭政委身边。
谁知,“大用场”还没来得及派,一场暴动,连政委自己都没了!
正是那一次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让川东各县的国民党全知道了。国民党就暗暗作准备,组织民团,又调来了大批的正规军,结果暴动还没开始,国民党就开始围剿。任千秋想,还要告诉领导,在敌人这个“小厨房”里,不可以开大会,特别不可以开群众大会,群众大会容易暴露目标,吃亏的是我们自己!
还有第三件事要提醒领导的,就是游击队光会打枪还不行,还得多学点别的一些当兵的手段。
游击队军事方面的训练由陈副司令负责。主要就教装子弹、瞄准、放枪、退弹壳。虽说游击队员个个苦大仇深,但大多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学起来十分费劲,所以这一件事,就耽误了许多时间。
游击队还在练兵,国民党却等得不耐烦了,在川东游击纵队成立才18天,就派来大批军队进剿。人家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游击队员才学会放枪,怎么埋伏,怎么防御,怎么掩护,怎么撤退,一概不懂,连指挥员的手势都看不懂,就懵懵懂懂地上了战场,结果可想而知!
对!这件事也要向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领导反映。要提醒他们,今后搞暴动,一定要多派些懂军事的干部进行指导。还有,在白色恐怖下的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应该从小到大,先搞小型的,规模不大,船小好掉头,人少跑得快,人少易分散,人少好躲藏嘛。打他的坛坛罐罐嘛!到处搞,多搞几次,等打出道道来了,冷不丁就搞他个大的,打了胜仗,影响更大,人还少吃亏。
任千秋一边琢磨给八路军领导汇报的内容,一边疾走。正觉得思考得差不多了,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照亮了脑海,他不禁愣愣地站了下来。是啊!怎么能给领导光讲我们这不是那也不是呢?这对得起牺牲了的彭政委吗?对得起弟兄同志们吗?我们虽然仗没打好,虽然打败了,但没一个投降,没一个不是以被打死为原则!我们弟兄和同志们,英雄啊!好汉啊!我咋就差点把这个最最重要的情况忘记报告呢?!
一想到这里,任千秋就热血沸腾,两眼含泪。那一幕幕又如在目前!
川东游击纵队的驻地在两县交界,一个叫黑沟淌的地方。跟踪而来的敌人包围了驻地,彭政委镇定自若,冷静地布置陈副司令带领部分游击队员突围去搞给养,自己带着余下的116名游击队员往大巴山深处撤退,约定在红池坝会合,共同迎接李先念领导的解放大军部队。
那天黄昏,游击队进入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许多队员高喊饿了。尽管当时游击队还在敌人的包围之中,而且离敌人仅有10多里地,而且要烧好一百多人的饭,得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但是彭政委看着大家太辛苦了,还是同意了,并布置了很强的警戒。
就是那会儿,烧饭的时候,彭政委对身边的任千秋说,你的情况副司令都告诉我了,通过这20多天我对你的观察,我心头更有数了,等部队到红池坝安顿下来,我会亲自作为你的入党介绍人。任千秋喜出望外,握住彭政委的双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次吃饭前后用了3个多小时,直到晚上11点多,部队又才出发。
虽然仍然是沿着石板大路前进,但由于游击队没有进行过行军训练,也从来没有过晚上行军的经验。他们在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不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引起所过之处农村家狗的狂叫。
有的游击队员一听到狗叫就发慌,滚到了崖下,大呼小叫要人去拉,就这样走走停停。吃过饭后,行军的速度就非常慢了。大约到了半夜两点多钟,游击队来到一处松树林,队员们又有人喊饿了。
彭政委毅然决定,进一户农家,让农民煮包谷糊糊给大家吃。
第一轮糊糊刚刚做好,负责警戒的任千秋发现树林里有动静,他马上报告了政委。
彭政委判断有敌人跟踪,很可能还在调兵遣将,分析说敌人企图包围我们,然后当机立断作出决定:快走!
部队一路小跑,拂晓时来到一座庙前。虽说这一夜行军强度不大,仅走了三四十里,但队员们被又惊又吓,加上没有睡觉,人员困乏的程度可想而知。
一进到庙里,大家忙着找住处,你拿这样,他拖那样,场面颇为混乱。
任千秋感觉肚子痛得厉害,便去林子里大便,等返回庙时,看见满山遍野的国民党兵把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进到庙里了,身边也没带枪,为了通知游击队,只好拿石头扔过去,然后扭头就逃,一路大喊大叫,故意惊动敌人。
敌人果然开了枪,并且有人追了过来。他是一阵猛跑,逢岩跳岩,逢坎跳坎。
可惜敌人没上他的当,因为游击队发现被敌人包围,就往外冲,敌人还能坐视不管?机关枪、小钢炮都用上了。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