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在杜凡卡和巴赫契萨拉依之间穿越许多峡谷的大道上,在浓密而灼热的尘土里,一辆军官坐的马车正缓缓向塞瓦斯托波尔行进。这是一种在别处见不到的特别马车,样子介乎犹太式四轮马车、俄国式大车和柳条篮子之间。
马车上,前面蹲着一个勤务兵,身穿黄土布上衣,头戴一顶旧得不成样子的军官制帽,手里拉着缰绳,后面,在盖着马衣的行李堆上,坐着一个穿夏季制服的步兵军官。这个军官,从他坐着的姿态上看来,个儿并不高,但非常强壮,肩膀不算宽,胸膛却厚得出奇。他确实长得健壮脖子和后脑勺紧鼓鼓的,十分厚实,他没有瘦身,但也不是大腹便便的,相反,倒是比较削瘦,特别是他那张被太阳晒成黄褐色的带点病容的脸。他的脸有点儿浮肿,还有些跟年龄不相称的松弛宽阔的皱纹,损害了脸部的轮廓,并且使整个神气显得粗俗而委靡,不然的话,他的相貌倒是挺漂亮的。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并不大,却非常灵活,甚至有点傲慢不逊;他的小胡子很浓,但并不宽阔,胡子尖端被咬掉了的下巴上,特别是颧骨上,长满又硬又密的黑胡子,有两天没有刮了。这个军官五月十日那天被弹片击伤头部,直到现在还扎着细带,但一星期前他觉得身体复元了,就离开辛菲罗波尔的医院回团。团部驻扎在炮声隆隆的战区,但究竟是在塞瓦斯托波尔,还是在北岸,还是在英克尔曼,他却无从知道。炮声已经听得见了,在没有山岭挡风或者顺风的时候,听来格外清楚、频繁,似乎很近:一会儿爆炸声惊天动地,不由得使人浑身战栗;一会儿响声比较微弱,好像急促的战鼓,连续不断,偶尔被惊心动魄的轰隆声打断;一会儿这些声音又汇成隆隆的响声,好像雷电交加、暴风雨初降时的雷鸣。大家都说炮击十分猛烈,如今确实已经听得分明了。军官催着勤务兵,似乎急于想赶到目的地。迎面来了一长列农民的大车,原来是送军粮到塞瓦斯托波尔去的,此刻正载运伤病员回来,其中有穿灰军服的陆军,穿黑外套的水兵,戴红色土耳其帽的希腊志愿兵,也有留大胡子的民兵。军官的马车只得停下来。路上扬起浓密的尘土,像云雾般悬在空中,也落到军官的眼睛和耳朵里,粘在他那汗津津的脸上。军官眯起眼睛,皱起眉头,老大不高兴地冷冷望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伤病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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