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很不高兴,我很反感。我可以为国家劳动,为农场劳动,手破了,脚裂了,都可以。为什么要侍候你们个人呢?你们年青有为,你们朝气蓬勃,你们向往真理,你们追求革命,你们离别家庭到边疆来屯垦戍边,你们吃苦耐劳为国家创造物质财富,为什么要我来侍候你们呢?难道这就是你们心目中的革命吗?你们将来总有一天会恍然大悟的。我不能侍候小姐们。但是,隔壁大宿舍的女将们,大概要和她们比赛革命性吧,也命令我,每早给她们也去倒。正在我思想矛盾的时候,我想起了杜晚香,她不是主动地、心甘情愿地给一些知识女青年扫地、铺炕、叠被子、也倒过尿盆吗?这些人开头歧视她,看不起她,嘲笑她“土”,但不久,大家便亲热地叫她“杜姐”。现在这帮小将把我看成反革命,当做敌人,支使我干这干那,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把她们当敌人。这些人的本质原也不坏,她们总有一天会觉悟的、会明白的。和杜晚香一比,我做什么便也不在乎了。后来,队上一些懂道理、识大体的人们知道了,反映上去,有些造反派头头出来制止,我就再不给她们干这些了。
还可以说一件,有些头头分配我打扫队上的公共厕所。那是夏天,每逢下雨,粪池总是满满的,走进厕所,人人都皱眉头。我便在粪池旁边,顺着地势,挖一道小沟,通到食堂的菜地,绑一个瓢在长竿上,舀呀,舀呀,粪水顺着小沟流向菜地,到二、三百下,便停下来喘口气,舀到两、三千瓢,粪池浅下去一截,我还笑哪!真是立竿见影呐!可是隔两三天,一下雨,粪池就又涨满了,我便又去舀。我想起了希腊神话里的一个故事:一个神得罪了宙斯,被罚去打井。宙斯命令他,什么时候把井水淘干,对他的处罚便算完结。他每天不停地打那井里的水,今天快掏干了,明天又涨满了,他就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每到这时,杜晚香的影子便走出来,鼓励我;还有,五十年代的北京掏粪工人时传祥和他的徒弟小齐,也一起来鼓励我,想到他们的榜样,我的心情平静了,我默默地数着数目、一瓤一瓢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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