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想去钓鱼,所以我现在就带你去。”
“可是你又不会钓鱼。”威廉说着睁大双眼,下唇颤抖着,他快要哭的时候都是这样。
“威廉……”
“我们应该回去。”
“威廉,别哭。”
他转开目光,她知道他想忍住泪水,这点从他紧抿着嘴的模样就看得出来。他很讨厌自己动不动就哭,讨厌自己无法掩饰情感。安妮倒没有这问题。
“汤姆跟你说过几次他会带你去钓鱼?”安妮问。
威廉不肯正视她,“好几次。”他说。
“他带你去了几次?”
他不高兴地说:“你明明知道。”
“对,我知道。”
“我满喜欢他的。”威廉说。
“我满不喜欢的。”
“你谁都不喜欢。”
安妮想争辩,但没开口,心想:他可能说对了。“我喜欢你的程度,多到虽然自己不会钓鱼,都还会带你来。再说,如果连汤姆都会,还会难到哪里去?”
一个放肆的笑容牵动他的嘴角,“嗯,也对哦。”他说。
“你看,”她说着掀起塑料袋,露出身上那件汤姆的钓鱼背心。她从家里挂钩上把背心拿来穿,没问过任何人。“这件背心里装满鱼饵和苍蝇什么的,我们只要把饵绑在你的钓线末端,再丢进水里就好。鱼又不会比汤姆聪明多少,还能有多难?”
“……如果连汤姆都会。”他说,笑得更厉害了。
就是在那时,他们听到了引擎发动又熄火的声响,湍急流水的轰隆声使引擎声变得模糊沉闷。
背叛事件发生在汤姆走下楼,问着“早餐吃什么?”的那天早上。安妮和威廉穿着上学的衣服,正在餐桌旁吃麦片——威廉吃的是甜爆米花,她吃迷你糖霜麦饼。汤姆问出那么一句,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但并不是。汤姆以前从来没有在他们家吃过早餐,也从来没有过夜。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还是昨晚饭后他来找妈妈时穿的,也是他所谓的“钓鱼装”——一条松垮的裤子,拉链在大腿部位敞开,一件宽大的衬衫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口袋。对安妮来说,这是一块崭新的天地,而她并不想去探索。
反之,她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他那双又大又白的赤脚。那双脚看起来苍白得有如尸体,他的脚趾前端还长着小簇小簇的黑毛,让她既惊异又恶心。他啪答、啪答地踩着湿湿的步子走过铺着油毡的地面。
“你们的妈都把咖啡放哪里呀?”他问。
威廉僵在椅子上不动,双眼眨也不眨地睁得老大,手里的汤匙悬在嘴边一寸之处,甜爆米花在牛奶里上下浮沉。威廉说:“在台子上,那个罐子模样的东西里。”
汤姆自以为幽默地重复着“罐子模样的东西”,准备煮咖啡。安妮的目光从他的钓鱼衬衫背后钻进去:汤姆身材高大壮健,但总是假装友善,她心想。他来家里时,几乎总会带礼物给他们,通常都是些最后一刻才匆匆去买的没用小玩意儿,像是从街角杂货店买的瘦吉姆牛肉条或溜溜球之类;但她从没看过这样的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头一次把他们俩当成知道咖啡放在哪的真实人物般,对他们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他转过头,双眼茫然而朦胧。“煮咖啡啊。”
“不,我是说在我们家。”
威廉终于让那支汤匙继续刚才未完的航线,眼光却一直没离开汤姆的背影。一滴牛奶从他嘴角蜿蜒流淌,最后停在下巴,就像一颗白色凝胶。
汤姆说:“你们家?我以为这是你们妈妈的家。”他挺高兴的嘛,安妮愤怒地想。
“早餐就吃这个?”汤姆问,他拿起麦片盒,一边扬起眉。
“还有吐司,”威廉说,嘴巴塞得满满。“有时候妈会炒蛋,还有煎饼。”
安妮用她那双蛇眼狠狠瞪了弟弟一下。
“也许我会请莫妮卡替我炒几个蛋。”汤姆含糊不清地,不知是对他们还是对自己说着。没等咖啡壶内注满咖啡,他就先替自己倒了一杯,几滴没倒进壶内的咖啡在热铁板上烧得嗞嗞响。
所以是莫妮卡,不是你们的妈,安妮想着。
他走到桌边,双脚在地板上踩出接吻时的嗞嗞声,他拉出一张椅子,然后坐下。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有她妈妈的气味,这点让她想作呕。
“那是妈妈的椅子。”她说。
“她不会介意的啦。”他说,脸上闪过一个虚假、屈就的微笑。对他而言,他们又成了小孩,虽然她觉得汤姆有一点点怕她。或许现在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又或许没有。他故意不理直瞪着他的安妮,转向威廉。
“上学啊?”汤姆说着伸出手去,在威廉的头上乱揉一阵。威廉点点头,睁大了眼。
“真可惜你不能翘一天课,跟我去钓鱼。昨晚我过来以前,真的钓到几条不错的鱼喔!是十五、十六寸的鳟鱼呢。我带了几条给你妈,让你们当晚餐吃。”
“我想去,”威廉说着挺起了胸,“我从来没钓过鱼,但我想我应该没问题。”
“小朋友,你当然没问题啦!”汤姆啜着热腾腾的咖啡说。他指了指厨房外那间凌乱的衣帽室,他的钓鱼背心就挂在那儿,钓竿则放在角落。“我的货车里还有一根钓竿,可以给你用。”
椅子上的威廉突然开始坐立不安,兴奋得不得了。“对了,我们今天提早放学喔!也许之后就可以去?”
汤姆望着安妮,要她解释。
“是提早放学,”安妮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中午就放学了。”
汤姆皱起嘴唇,点点头,目光闪动着,现在威廉完全在他掌控中。“那也许放学时我会去接你一起去,我要问问你妈的意见。我可以到学校大门接你。安妮,你也想一起去吗?”
她立刻摇头,“不想。”
“你应该放轻松点。”汤姆对她说,只有嘴巴在微笑。
“你应该回家。”她回答。
汤姆正准备开口说话,但这时妈妈从楼梯走下,她的头没向着厨房,而是望着家门口。安妮看着她妈妈迅速走过客厅,拨开窗帘,似乎是想确认汤姆的车是否已经开走。当她发现车子还在,并震惊地转过身来,才看清眼前的画面:汤姆、安妮和威廉都在厨房餐桌旁。安妮看到血色从她妈妈的脸上消失,有一秒钟的时间,她真替她难过。但只有那么一秒。
“汤——姆——”她妈妈说,把他的名字拖长并提高音调,使这名字本身成为一个句子,代表了很多事情,但其中最主要的是:你怎么还在?
“你不用去上班吗?”她妈妈终于问。
汤姆是UPS的司机,安妮以前常看到下班后的他穿着棕色制服,衬衫和短裤都特别贴身。
“对,”汤姆说着站起来,速度快得把咖啡都泼溅在桌上。“孩子们,我该走啦,快迟到了。”
安妮望着汤姆和她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汤姆快步经过她身边往大门走去,半路上一把抓起他的那双鞋。她感谢老天这两人之间没亲吻道别,否则她当场就要吐了。
“妈,”威廉说,“汤姆放学后要带我去钓鱼喔!”
“很好呀,甜心。”她妈妈心不在焉地说。
“去刷牙,”安妮对威廉说,扮演着大人的角色。“我们该走了。”
威廉蹦蹦跳跳地跑上楼。
安妮瞪着她妈,她妈说:“安妮……”
“你要嫁给他吗?”
她妈妈叹口气,似乎在找字眼回答。她缓缓抬起双手然后又放下,好像牵动她双手的线突然被人剪断了似的,这已经回答了安妮的问题。
“你明明说过……”
“我知道,”她妈妈不耐烦地说,双眼含着泪水,“要让你明白很困难,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懂。”
安妮从桌边站起,把她和威廉的碗拿到洗碗槽去冲干净。洗完碗后,她妈妈还站在那儿没动。
“噢,我懂啊,”安妮说,然后对楼梯指了指,“但威廉不懂,他以为他有了一个新爸爸。”
她妈妈猛地吸了口气,好像刚刚被安妮甩了一巴掌。但安妮管不了那么多。
“晚点我们再谈。”她妈妈说。安妮绕过她,经过衣帽室直直走到外面,在院子里等威廉。她知道她没跟妈妈亲吻道别,妈妈一定伤心透顶。活该,安妮心想,妈妈最近亲得也够了。
中午时分,安妮在学校大门跟威廉一起等汤姆,他们想找他的小货车,却一直没看到。当一辆UPS货车开进街区时,威廉握拳高喊:“好耶!”
但驾驶那辆货车的不是汤姆,货车根本没减速。
安妮和威廉拿了汤姆的钓竿和背心后,沿着潮湿的州际公路往镇外走。安妮带头走,她知道那附近有条小河,一个女人开着一辆黄色小货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你们俩这样闷着头一个劲儿地走,是要去哪里呀?”那女人用小女生似的尖细声音问,安妮马上就讨厌她了,她正是认定他们年幼莽撞而非矮壮却潜力无穷的那种人。
“去钓鱼,”安妮说,“在小河上游。”
那女人说她名叫菲奥娜,是在乡间送信的,还说她也要开往那个方向,问他们是否要搭便车。虽然威廉摇头说不要,安妮却说:“谢谢你。”
他们逐渐驶进树林深处,不时能在树木间瞥见小河的这段时间,菲奥娜一直说个不停。她表现得好像对他们很感兴趣,安妮想,但其实并不然。菲奥娜有意要让他们相信,送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而且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她好像期待安妮会说:“哇——你送信呀?”菲奥娜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充溢在小小的车内空间,刺得安妮的双眼泛出泪水。威廉捏起鼻子,她用手肘撞了威廉一下。
“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下车?”安妮要求道。这里没有特定的地标,只是能够看见小河。
“你确定你们这样可以吗?”过了早该这么问的时间后好久,菲奥娜才问道。
“可以。”安妮撒着谎。
他们谢过她,下了车。威廉担心会被鱼闻出味道来,因为他的衣服现在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但安妮让他相信鱼是闻不到的,尽管她自己对鱼一无所知。
或许,安妮心想,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她和威廉,因为罩在他们衣服外头的绿色塑料袋巧妙地跟茂密的树丛融为一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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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蓝色天堂》,我记不起还有那本书让我拿在手里感到如此喜悦、心里如此骄傲。《蓝色天堂》是今年最好的推理小说之一,它让我很多个夜里彻夜难眠…直以来,极少有书对我能产生这样的作用。C.J.Box!你欠我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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