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家<br> 一八六三年五月十日,星期天傍晚。海缇? 柴尔兹呼唤儿子罗比到大屋里。他从古老的原野走回家,走下高处的草地,沿着牧场围栏徒步而行。牛群正在草地边缘埋头吃草,舔食地上窜出的春草嫩芽。<br> 他的步履蹒跚,膝盖前后摆动,肩膀左右摇晃。他的双手已像个成人,方方正正,手指前端逐渐变细,一头乱发垂在肩上。<br> 他的身体已经发育,往后还会长得更高,最近更是长得特别快。<br> 他曾在一夜之间就长高整整一英寸,当清晨降临,他觉得身体像是被撑开了,全身都痛,一坐起来就忍不住大叫。<br> 几只狗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母亲问他那天早上在烦什么。<br> 最近她开始失去耐心,因为男孩和男人老是有暧昧难明的需求,总要冲动行事,那些事情他们明明还不懂,也无法解释清楚。在她心里,男人就像干旱的日子,或是突如其来的无雨暴风。他们来了又走,他们会痛苦渴求,会私下窃笑,自顾自地叫喊,仿佛察觉到天外飞来的无声召唤。男人永远像孩子,讨人喜欢又经常骚动不休,听觉如狗一样敏锐。男人就像月亮,每隔八天便要改变一次。<br> 他抓着头,手指卷弄着长长的头发。他觉得自己在夜晚被鬼魅攫获,因此辗转难眠,身体抽搐扭曲。<br> 他告诉她,他不知道自己被什么附身。既然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不是故意要对她装聋作哑;但他认为,这个状况只是暂时的,就像其他事情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耐心等待,一切就会恢复正常。<br> “似乎是这样吧。”她说。<br> 在那个寒凉如丝的春天傍晚,他沿着围栏走来,手上的山胡桃木杖哐啷哐啷地拖过木条交叠堆成的泛白栏杆。他想起离家上战场的父亲。他总是想着父亲,好像只要一个念头、一个字或一个手势,父亲就会来到身边。他对远方的父亲大声说话,对他发问,对他发表见解。睡前向他道晚安,醒来时问候他早安。他觉得,要是随时走过转角就看见父亲,看见他坐在凳子上,那也不奇怪。可能不久后就会看到父亲,甚至此刻就能相见。他出生的房间,就是母亲生他那晚睡的卧室。但父亲坚持说,他不是妈妈怀胎生的,而是他们捡到的孩子。他们发现他在水塘里游泳,或睡在牛槽里,或蹲伏在一颗橘色南瓜上,或躲在牛舍后面。<br> 那天傍晚,一堆蚊虫聚集在他的头边,其中有一群初生的朝生暮死的蜉蝣,像是被丢弃的谷壳,鼓动着苍白的翅膀嗡嗡飞动,使逐渐转暗的天空出现无数皱褶。不到一小时前,他才看着它们出生,它们像天使一样飘逸地飞起,飞出石缝中汇集的溪流,在满布大石的草原上画出银色弧线,坠落悬崖之下。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见母亲悲伤的声音。<br> 当他走下高处的草地时,狗儿站在她身旁守候着她,姿态肃穆,瘦削的身躯紧贴着她。<br> 一开始她只是轻轻地说,但他似乎无法理解。这时,她才用决断的语气重述:“汤玛斯? 杰克森死了。”<br> “结束了。”她没看他,没想着他的双眼,只是越过他看着远方,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他找不到自己能解读的暗号,没有任何暗示能揭露她的深层思绪。她的神色沉静,那表情只属于某种人,他们经历过无法挽回的事。事实无法改变,就这么简单。<br> 他一手紧握着自己另一只纤瘦的手腕,换了只脚站着,仿佛这个动作能让他参透一切。他耐心等待,因为他知道,当她准备好的时候,就会说明一切。<br> “汤玛斯? 杰克森被杀了。”她终于说了:“这样继续下去根本毫无意义。”她停顿了一下,寻找能表达想法的字句。“这是个错误,我们知道得太晚,但错误已经酿成了。去吧,去找你父亲,然后把他带回家。”<br> 她的话宛如从时光机中穿梭而来,她像一个年老的母亲,一个从古代穿越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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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策文学奖得主理查·福特
沉静的暴力、哀恸的绝望、隐藏的诙谐,令人心碎感动。
——《纽约时报》
年轻的人们,希望自己尽快成年吗?这本书就是起点。
——《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