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传来乔·托马斯的声音。她也是《纽约时报》的记者,负责对各类邪教和恐怖主义事件的报道。俄克拉何马城发生大爆炸后,她曾经采访过提摩西·麦克维;新芬党恐怖活动猖撅时期,她前往北爱尔兰做过报道;大卫·考雷什与FBI对峙喋血韦科镇时,她也深入现场做过后续报道。
我刚刚自告奋勇,要在1999年的新年前夜打入末日教派内部。这个主意听起来还不错。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打电话给乔,听听她有什么看法。
当时,报社正往各地派驻记者,准备对千禧年进行专题系列报道。于是,我也跃跃欲试,准备大显身手。这时,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荒山野岭上,一群已到中年的男男女女,一边拍着手,一边等待世界末日的降临。我真想去看看,当午夜的钟声响起,世界安然无恙时,他们脸上的表情。我还想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怎样自圆其说。
不过那时候我总认为,美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更不会发生意外要我自己应变的事儿了。我们就是全宇宙的政治、文化、精神中心,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这一切仿佛都稳如磐石、坚不可摧,谁也不能动摇。所以,当世界末日和计算机大崩溃的传言在各大报纸的头条甚嚣尘上时,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信以为真。难道日历到头了世界就得玩完吗?上个千年过去了,我们还不是照样好好活着。
但还是有些人惊恐万分,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过不了2000年1月1日这一关。“就是这些人,”乔告诫我说,“他们可不只是一群友善的异类。”
“在纽约,我觉得没有多少人能了解这群人有多可怕,”她解释说,“他们当中有好多人都是疯子,不仅藏着枪支,而且处处与媒体作对……尤其是对《纽约时报》。”
接下来,她还举了几个具体的例子,告诉我同这群人打交道凶多吉少。萨克拉门托某反政府武装团体曾经策划焚烧两罐各120万加仑的丙烷,要在新年引发动乱,不过他们的阴谋已经破产。还有一个号称东南诸邦联盟的帮派,心怀叵测要炸毁佛罗里达州和佐治亚州的电厂,也刚于计划实施3天前被捕获。
“这也太疯狂了,”我对她的忠告表示感谢,“我肯定会谨慎行事的。”
但是,她还不放心。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临了她还吓唬我说,“可是不管你有多大,都还没有大到想要离开人世吧。”
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习得的。有研究显示,5岁以下的儿童对死亡基本上没有什么概念;5~8岁时,他们会隐隐约约知道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只有到了9岁时,他们才开始懂得,死亡终有一日要在自己身上降临。
我能在9岁的时候就悟到这一点。这不能不归功于老爸老妈每天早上落在餐桌上的《芝加哥太阳报》。一天早上,一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坐下来一口气读完了报道。警察在我家乡芝加哥西北区的一间地下室和庭院里,分别发现了十几具的男孩尸体。他们都和我年纪相仿。一个生日派对小丑约翰·韦恩·凯西对他们进行折磨、摧残和性侵害后,将他们残忍地杀害。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意识到,我的人身安全不再由自己做主。能够让我受伤的不只会是因为爬树或者摆弄剪刀——还有我的同类。
在决定如何度过千禧新年之前,我打电话给乔的一个朋友。他在南部扶贫法律援助中心工作,负责追踪有关邪教和仇恨团体的案子。我告诉他要在新年前夜做采访,请他帮忙推荐几个相对安全的教派。
“堪萨斯州有个极端反犹的法西斯团体,叫教宗庇护十世,也许你可以去调查一下,”麦克·雷诺兹向我建议,他是该援助中心的军事行动调研员,“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一般情况下?”
“要不,亚利桑那州还有一个武装团体,他们的头儿叫威廉·库柏。由于他宣称新年前夜撒旦将会现身,所以现在他们正在进行训练准备参加战斗。或者,你也可以去会会汤姆·乞顿,他正打算挑起种族骚乱,也就是他说的第二次内战。不过对你来说,这些派别可能都太黑暗了。要不芝加哥还有一个叫希伯来犹太黑人的组织……”
很显然,麦克并不关心我能不能活到明年。
即使5年前发生了俄克拉何马州大爆炸案,我仍然没有意识到国内有这么多势力蠢蠢欲动,想要将美国毁于一旦。约翰·韦恩。凯西一案只是让我认识到,那些危险孤立的疯子们能让我们的人生变得如此险恶;而雷诺兹的一席高论却让我猛醒,这些疯子不仅组织严密,而且的的确确就在我们身边。鉴于以上情况,我决定缩小我的搜索范围,只接触那些和善友好、通情达理的末日教派。
第二天,我开始给一些末日预言家和求生主义者发电子邮件,语气诚恳地询问能否在辞旧迎新之际与他们共度时艰。我向他们保证会自备干粮、用水和急救物品,好让他们相信,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想要报道末日教派的任务其实并不简单。最大的难题就是,一旦你想要写点儿什么他们会立即发觉你在做戏。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真正的信徒应该心里清楚,没有人可以活过那一天,到时候还会有谁去读你的那些文章?
我联系到的第一个人是作家兼理论家托马斯·蔡斯。他曾经预言过千年虫会导致计算机的大崩溃,从而引发一场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大萧条。到那个时候,反基督派将会东山再起。于是对于恐怖的世界末日该如何作打算的问题,我想他的回答一定是举行神圣庄严、意味深远的宗教仪式吧。
“我打算和妻子佩格前往波士顿,”他回答说,“参加一年一度的跨年庆典。”
那么对世界末日的计划呢?
“我就是多在家里蓄了些水。”他说。
看来,要是新年的前夜只能逛逛查尔斯河,然后到蔡斯家同他的妻子一同喝喝水,那我就别再指望能拿普利策奖了。所以我决定给那个在电视上布道的凡·因普打电话。早在末日说流行之前,他就开始四处鼓吹,并不停地告诫电视观众们,一定要在千年虫肆虐之前未雨绸缪。
可是,当我拨通了部门执行理事约翰·R.朗牧师的电话时,他却告诉我说,他们的教主,凡·因普先生,将同夫人和孩子一起在家中收看电视,并“鸣钟迎新年”。
接下来的四通电话结果如出一辙。看起来,所谓千禧世界末日危机,整个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也许这只不过是经济因素在作怪,只不过是记者(包括我)和那些小报读者们在虚张声势罢了。有几个人真的会相信世界要完蛋了?2000年1月1日——真是完美的数字,难道就不应当发生点什么大事来纪念一下吗?所以,就有了那些如饥似渴争夺关注的人。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应运而生罢了。不过那时,电视真人秀还没有流行开来。就是想要给国家抹黑,手段也极其有限。
所以,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失望后,我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乔·托马斯的忠告,要去联系一下那些最为凶险的教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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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森·法恩,《滚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