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哇,我要学的还真多呢!”
你可能听过无数次这句话,但是我要讲的故事会让你在最后的时候说出同样的一句话。你可以不信,就像我当初一样。但是,如果你选择相信,很快你就会发现前面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你过去不知道它存在,你的否认也无法阻止它到来。
我当了二十多年音乐家后才遇见他。呃……还是换个说法吧:我弹了二十年的贝司才遇见他。因为在遇见他后,我才知道了弹贝司和成为音乐家是不同的,而成为音乐家和热爱音乐是不同的。我曾经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音乐了,甚至对人生也有一定见解,但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告诉我:我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孩儿而已。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这个故事的原因是怕遭到嘲笑。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借口,真实原因是: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若是我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又如何让别人相信呢?我的意思是,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儿。时间越久,我越觉得也许他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人而已,他来自于我思想中未被开发的空间,现在又回到那个空间生活去了。大多数时间我仍能听到他在里面乒乓作响,就像他总是在不停地挪家具一样。我也能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事实?什么是事实?你告诉我事实到底有多重要!你是不是从一次经历中学到了东西呢?这才是现在的关键。”
他是一个怪人,和我其他的音乐老师都不一样。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做是正常的。他身高近两米,又长又直的黑发披在肩上。他的面部特征异于常人,让人很难判断他是哪国人。看上去像是有部分的本土印第安血统和部分其他什么血统。
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像他那样充满力量,晶莹剔透得如科罗拉多山上的泉眼。他喜欢面对面跟我讲话,那时,他会深深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那么清澈,让我也能深深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似乎每天的颜色都不一样。今天,它们可能是亮蓝色,明天,也许是美妙的绿色,而某一天又会变成棕色。我从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在他给我讲课时,这确实对吸引我的注意力大有助益。
通过那双眼睛,我知道他很健康。他的身体强壮得不可思议,从不会疲倦,就像一件结实的工具,足以完成任何任务。我经常看到他上蹿下跳、爬上爬下,但我却从没有见到过他流一滴汗。他不节制饮食,可是身材却依然匀称,至于他如何做到这点,就不得而
知了。
他的眉毛也是他的工具,他使用这个工具比许多音乐家使用乐器都娴熟。他只要动动眉毛,就可以无声地传达自己的意思。
他的脾性古怪,无法预测,衣着也是不惊人死不休,但他似乎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要么不穿鞋,要么就穿上一双不知什么牌子的靴子或是一双破旧的拖鞋。
虽然我讨厌承认这一点,但我真的很怀念这个古怪的朋友和他那有些让人懊恼的性格。他是我见过的最——怎么形容呢,最“自由”的人。他会毫不含糊地脱下所有衣服,翻过墙,赤裸着健硕的身子,飞快跳入一个写着“禁止入内”的私人户外泳池。他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常常会邀我一起,可是在十一月中旬这样的冷天赤身裸体地翻过围墙再跳入私人泳池并不是我找乐儿的方式。不过我依然很羡慕他能毫无顾虑、毫不尴尬地做这些事情。
有主见却并不固执是他的一个天赋,至于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我现在才知道他只是想让我思考,用用脑子。
他总是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一种重要的教学方法。虽然常让我感到一头雾水,但也锻炼了我独立思考的能力。我知道这才是他想达到的效果。我不确定他是否和我撒过谎,但我知道他经常夸大事实。我质疑他的时候,他总会反问我:“事实?什么是事实?你告诉我事实到底有多重要!你是不是从一次经历中学到了东西呢?这才是现在的关键。况且,如果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你就会把我说的话当圣旨了。”
这让我困惑不解,因为我一直觉得应该相信老师。这种想法可能是错的。他每次使我困惑的时候,都会露出狡黠的笑容,至今,那笑容还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和他相处时,尤其在刚认识时,我总是不自觉地就会陷入这种困惑的状态。我记得他说过:“音乐与人生,和你一样,都是通过不同来诠释自己的。”我困惑的表情告诉他我并不理解。他继续说:“音乐是一个完整的实体,但它的存在是以各个组成部分为前提的。若
是没有不同的音符,又怎么能弹出和弦呢?改变一个音符,和弦就变了。你和人生也是这样。你总是通过选择不同的音符来表现自己。你选择什么样的音符,人生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和弦,也就是说,人生与你的选择的变化是相符合的。”我当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也只是微笑。
他很爱大笑,我有一次告诉他我曾见过一项发明叫“音乐阻挡板”:这种“阻挡器”是一片平板,可以戴在贝司手的手腕上,这样观众就看不到他的手,也就无法偷师学艺了。他听完我的解释后足足大笑了十分钟。他经常会说:“我真庆幸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
他说:“懂得分享是成长道路上最重要的一部分。”他说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理解这一点,他们把知识像宝贝一样藏起来,就是为了赶超别人。我完全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也曾经这样做过。不知什么缘故,我总觉得他对我的做法心知肚明。
不久,我就意识到自己在学习的并不仅仅是音乐而已。其实我们很少谈论音乐,在相处的那几天里他给予我人生的教诲比任何人都要多。我似乎又听到他在讲,“乐如人生,人生如乐,差异何在?”
我记得有一次责备他下车后不锁车门。他就问我是否相信我母亲总跟我讲的那句话:万事皆有因。我说我相信。然后他就说:“那就听她的,不要瞎担心了。也不要再为车被盗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这句话让我思考了很长时间。
对他而言,振动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但又不仅仅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它的内涵很丰富,因为每次他谈起振动时,就好像在谈论一件有生命的事物一样。每当谈到音乐时,也会变得活力四射。他似乎觉得万物都是由振动组成的,音乐更是如此。“一切物体都是运动的,”他告诉过我,“尽管某个物体看似处于静止状态,但它其实一直都在运动。运动形式可能会变,但运动绝不会停止。演奏完毕的音乐也仍然余音绕梁,无止无休。”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每次他提到“音乐”这个词时,他的语气总是异常清晰,那是一种我没有的语气。每次听他讲,我都好像能听见音乐之灵在他的话语间振动。
他甚至告诉过我思想也是一种振动。这让我冥思了好久,可是我真的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反驳他。测谎仪的工作原理就是把心理和身体振动的细微变化作为衡量标准,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其实他说什么都是言之有理的。
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脱口而出的答案让我大吃一惊:“也许应该这么问:你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呢?所有已知的或未知的知识,都是已经存在的,就像空气一样飘在空中。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你想要的知识。”
他喜欢谈论思想的力量。他过去常说:“万物都有思想,即使只是一颗橡实,它的心中也孕育着整棵橡树的模样。要不然,橡子怎么会长出橡树的样子呢?你觉得你的思想还不如橡子吗?不!人类脑海中的图像或音乐是注定要出现的。它们也必须出现!这是自然
的法则!学会运用你的头脑,才是实现‘万事皆可能’的关键。”
他这番大胆的言论着实让我晕乎了一阵。我想他是在不动声色地教我怎样来用脑,因为他从来没让我记过任何东西。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他讲的话我从未做过笔记,甚至连他这个人的照片我都没有,只能靠记忆来描述各个片段。至于我的记忆……呃……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他留下的唯一实物证据就是在我们相处期间他写的十二小节的乐曲手稿。那时我们一起演奏,他用了一晚上时间就完成了那些手稿,并把它们称做是音乐的赠礼。一开始,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说,“关于音乐的赠礼”,但他一直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手稿应该是包括了他曾经展示给我的所有东西。我们曾经以二重奏的形式共同演奏了其中的几章,但他说过,总会有一天,我可以自己进行完整的演奏。可是直到现在,我还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我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演奏过那些曲子。如果演奏的话,也许大部分人都会说那是我的作品,可能真的是吧。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但是某天,我突然决定要为自己写下整个故事。可是就在我写下这些音符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我想要和你分享这段经历。如果他在的话,可能会说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但是我确定是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让我一直问自己:“你这个故事要写给谁呢?”我现在仍然不太确定,但既然你正在读我的文字,那么可能就是写给你的吧!
和我一样,你可能也正在想他究竟是谁,他来自哪里,他现在又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给出精确答案。有时,我想他可能来自另一个星球,也可能是一位周游各地的退休教授,抑或是来自喜马拉雅山上的什么神秘主义者。可能他现在正在某处游荡,寻找下
一个敏感轻信的倒霉鬼,好在他的思想世界里闹个天翻地覆。
也许上面提到的所有事都是真的。我已经学会不去排除任何可能性。我想有一件事我很确定,那就是他教给我,不,是他展示给我关于音乐和人生的道理,至今还是会让我觉得耳目一新,就像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一样。
所以,我想效仿当初的他,和你分享我的经历。一旦你沉浸其中,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要怎么做取决于你自己。我不敢跟你保证它是完全准确的或毫无虚构的,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去试图找出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重要的是你从中获得了什么。“不管怎样,你觉得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是真的。”就像他一次又一次告诉我的一样:“我希望你可以独立思考,有自己的主见。”
“哇,我要学的还真多呢!”
第一小节 律动
永远不要为了找一个音符而失去律动。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纳什维尔从事音乐工作,但我从没见过他。作为乐手,我在镇上还算小有名气。我在很多乐队演奏过,但从没听人提过他的名字。尽管我希望通过从事音乐挣得一份体面的收入,但事实上我拼了命也只能勉强糊口,而且现在我几乎已经溃不成军了。可能就是这样才会有他的出现。
我失业了,但是我不会像镇里的那些乐师们一样,被迫去领一份待业表。我的房东那时刚刚给我打过电话,提醒我离月底没几天了,因为没有音乐会要做,所以我迟迟没有回复他的电话。我的女朋友,好吧,我承认,那时我还没有女朋友。
尽管试了很多次,但我好像永远都不能进入最后环节。我的几场试演都没得到回应,一次次被俱乐部的乐队拒绝,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一个很好的贝司手——虽然算不上最好,但还不错——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所有的乐队都不欢迎我。
没有固定的演奏会,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我决定强化练习。我不喜欢练习(现在也是如此),但我知道必须要改变一些东西。要么突飞猛进的进步,改变我的音乐风格;要不就去另外的镇上,一切从头开始。考虑到境况窘迫,我决定选择前者。
我刚提到我讨厌练习了吧?我从不知道该练点儿什么或者为什么要练习,练习的时候也总是昏昏欲睡。
所以那时我待在家里,痛苦地对着一大堆音阶,却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以前老师告诉我要练习,我读过的所有的书也这么说:要勤于练习,要勤于练习!所以我就开始练习了。
那时,我的心情处在最低谷,因为我的演奏技巧毫无起色,而且我对自己的演奏很不满。我的家庭生活、我的爱情生活,是的,基本上我的整个生活都不尽人意。
雨点滴滴答答地打着窗子,再配上单调的音阶练习,成了最神奇的催眠曲。就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指在我练习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更确切地说,他第一次出现。对,他就是那么做的,凭空出现,而且是不请自来!我认为他是不请自来的。他却说是我叫他过来的。我现在还是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但不管怎样,出于某种原因,他出现在了我的房子里。
我不知道这个陌生人站在那儿看了我多久。外面一直在下雨,但他身上完全是干的,这让我觉得他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抛去这些不说,最奇怪的是……我竟然不想赶他走。
从我坐在沙发的角度来看,他看起来很高而且很神秘。他穿着一套蓝色的航天员似的跳伞服,戴着个黑色的摩托车头盔。尽管他的眼睛被遮住了,但我还是感到它们可以窥探到我心灵的深处,并且要在那里找个合适的位置开始他的工作。
“你怎么进来的?”我被吓了个半醒。同时我也在想:他擅自闯入,为什么我却没有生气。
“你叫我来的。”
“我吗?”
“是。”
“但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你啊。”
“天哪!我给你钥匙了?”
“我不需要钥匙。”
“你是谁?”
“你的老师。”
“我的老师?”
“对。”
“我的什么老师?”
“什么老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好吧,那么,你想教我什么?”
“你想学什么呢?”
“很多东西。你能教我什么?”
“什么也不教。”
“你说的‘什么也不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什么也不教。”
这只是后来所有对话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但那时候,我不知该拿他怎么办,而且我需要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你必须得说清楚点儿。你一声不响地就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想我需要个解释。”
他歪着脑袋,透过头盔上的面罩看着我的脸,然后说,“我什么都不教是因为没什么可教的。该知道的东西你都已经知道了,但是你叫我来,所以我就来了。”
“但是你说你是我老师。”
“是,我是说了,但你得了解:‘老师’只是一个头衔。我不能教你是因为没有谁能教给另外一个人任何事。”
“那是什么意思?”
“你只能教你自己。除非有一天我能把你脑袋敲开,把知识灌到你的脑子里,否则我什么都不能教你。我只能展示给你。”
“那么你能展示给我什么呢?”
“任何事情。”
“那就展示给我所有的事情吧。”我说。
“那可能得花点儿时间。如果有个具体的东西可能会容易点儿。”
“好吧,音乐怎么样?”
“太棒了!就是音乐了!我们现在开始吗?”
当时我并不确定我可以和这号人物开始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跳伞服,戴一顶黑色的摩托头盔(当时还没摘下来),但我提到下面这些了吗:他左胳膊下夹着一个滑板,肩上还搭着一个粗麻布袋。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他穿着这身行头,在雨中滑
着滑板穿过街道的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他很可能是来抢劫的。但是我又认为他不会这么做。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我最终决定跟他合作。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他。
“等等。如果你不是老师,那你是谁?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迈克,叫我迈克就行。”他边说边摘掉头盔,并向我伸出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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