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命中的重要时刻
母亲很小的时候,有人给了她一篮子小鸡作为复活节礼物。结果它们全死了。
“我不知道不可以捉它们,”母亲说。“可怜的小东西。我把它们放在板上排成一排,小鸡腿直直地伸出来,像拨火棒。我对着它们哭泣,我到死都会爱它们。”
或许,母亲是要通过这个故事,表明她的愚蠢,和多愁善感。我们得明白,她现在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或许,这是对爱之天性的一种解读;不过,了解母亲的话,便知道这不太可能。
母亲的父亲是个乡村大夫。那个年代没有汽车,他驾驶一整队马,一辆轻便马车,驰骋在他的地盘上。没有除雪机,他驾着马队,拉着雪橇,穿越暴风雪雨,午夜时分,赶去那些点着油灯的人家,接生。水在木炉灶上滚着,法兰绒褥子在碗架上热着,孩子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他的诊所就在家里。母亲儿时,总看见人们穿过门廊来到诊所门口,紧握住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拇指,手指,脚趾,耳朵,鼻子——都是不小心被砍掉的。那些人将这些重伤的部分紧按在生疼的残肢上,仿佛它们能像生面团一样粘住。他们巴望着外祖父能把它们重新缝回去,治愈斧头、锯子、刀以及命运赋予他们的伤口。
母亲和她的妹妹会在紧闭的诊所门口游荡,直到被嘘走。门背后传来各种呻吟,被捂住的尖叫,救命的哭喊。对于母亲,医院从不是个有魅力的地方,疾病侵占了休息日与假期。“千万别生病,”她说,而且说到做到。她几乎从没病过。
可有一次,她差点死掉。她的阑尾破了。得由外祖父来做这个手术。事后,他说开刀的人不该是自己,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这是母亲在讲述外祖父时,少有的承认其软弱的时刻。通常,他被描述得很严肃,管这管那。“不过,我们都尊敬他,”她说。“他到处被人尊敬。”(白母亲的少年时代起,这个词的地位下降了一些。它曾经比爱还重要。)
是别人告诉了我外祖父开麝鼠场的故事。他怎样和母亲的一个叔叔,在房产后面的沼泽中圈起栅栏,将母亲未出嫁姑姑的积蓄投在麝鼠身上。原本打算这些麝鼠们繁殖后,做成麝鼠大衣,可邻近的一个苹果农在上游冲洗他的喷虫器。麝鼠们全被毒死了,像门钉一样死得透透的。这发生在大萧条时期,绝不开玩笑。
她们年轻时——如今多少岁都可以说是年轻,不过我指的是七八岁——母亲和她的妹妹有一间树屋,在那儿她们玩洋娃娃的茶话会之类的游戏。一天,她们在外祖父的医务室门外找到一整盒漂亮的小瓶子。这些正要被扔掉的瓶子,被母亲(她平生最讨厌浪费)挪进了洋娃娃的房子里。瓶子里灌满了黄色的液体,她们也没倒掉,因为看上去特别漂亮。结果这些都是尿样。
“为了这个我们挨了一顿臭骂,”母亲说。“但我们知道些什么?”
母亲一家住一座邻近苹果园的大白房子,在新斯科舍省。有一座仓房,一座马车库;厨房里有个储藏室。母亲能记起那个没有面包店的年代,面粉桶装运来,所有面包都在家里做。她能记起听到的第一条收音机广播,是一支哼成歌的袜子广告。
房子有许多问。尽管我去过那儿,尽管我亲眼见过,还是不晓得到底有多少问。部分房间关着不用,或只是看上去如此;房子后面还有楼梯。过道通向四面八方。五个孩子住在里面,一双父母,雇用了一个男人,一个女孩,两人的名字和长相经常变。房子的结构分等级,外祖父住顶楼,但私密的生活——有派的酥皮,干净的褥子,亚麻衣橱里碎布盒的生活——却是女性的。这房子,以及里面所有的物体,带着静电噼啪作响;退浪冲刷着它,空气因为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物变得凝重。像一节空的原木,一面鼓,一所教堂,它扩大着,六十年前轻语的对话,到了今天还能听个朦胧。
在这所房子里,你必须呆在餐桌前,直到吃干净盘子里的每样东匿。“妈过去经常说,‘想想那些正在挨饿的亚美尼亚人,”’母亲说。“我没看出吃了我的面包皮,如何能对他们有点帮助。”
就是在这所房子里,我第一次看见一束插在花瓶里的燕麦,每一粒燕麦都裹着漂亮的银纸,银纸是小心翼翼从一盒巧克力中收集出来的。我以为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绝妙的东西,并开始自己收集银纸。但我从未有过机会裹燕麦,也不知道该怎样裹。像其他许多消亡文明的艺术形式,这门手艺已经失传,再也无法被完整地复制了。
“圣诞节我们有橙子吃,”母亲说。“从佛罗里达一路运来;非常昂贵。在长袜子的脚趾里发现一只橙子,是一大乐事。想起它们有多好吃,现在也觉得很有趣。”
十六岁时,母亲的头发长到可以坐在上面。那时候女人们都剪短发;快到二十年代了。母亲的头发让她很头痛,她说,可我严厉的外祖父禁止她剪发。一直等到有个周六,她得知他要去看牙医。
“那时候没有冷冻剂,”母亲说。“钻头由一个脚踏板带动,转起来嘎吱,嘎吱,嘎吱。牙医自己有一副黑牙,他嚼烟叶,一边在你的牙齿上作业,一边把烟叶汁吐进一只痰盂里。”
说到这儿,善于模仿的母亲模拟钻头和烟叶汁的声响:“嗬!嗬!呒!嗬!嗬!嗬!呒!太痛苦了。后来有了止痛气,简直是天赐的拯救。”
母亲跑进牙医的诊所,外祖父坐在椅子里,疼得面色发白。她问他能不能把头发剪了。他诅咒着说她干什么都行,只要她赶紧滚蛋别再烦他。
“于是我马上出去,把头发全剪了,”母亲得意地说。“他气疯了,后来,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自己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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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报》
“老练,含蓄,考究,严厉,灵活,坚定,原始还是宽大……它们都是生命全盛时期的故事。”
——《晤士报》
“对两性之间的战争作出了杰出的回应,以从未有过的智慧,描写为诗人们烤面包,和自己的会计师上床的女人们,描写她们的渴望与缺陷,将她们对坏男人的偏好,归结于无畏,归结于她们不知道,自己让母亲们多么担惊受怕。”
——《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