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我宁愿做英镑里的一枚硬币,也不想做一个非洲女孩。
瞧见硬币人人都会高兴。也许我会在周末时来到你身边,然后又突然跑到街角商店的老板那里。我就是这样善变。不过,你也用不着难过,因为这时候你要么在嚼着肉桂小面包,要么在喝着冰凉的听装可口可乐,再也不会想起我来。我们都会很快活,就像那些萍水相逢后各奔东西的假日情侣们,忘掉彼此的名字一样。
硬币可以去往任何它觉得安全的地方。它能穿越沙漠和大海,把战争的枪炮声和战火点燃的茅草屋通通抛在身后。等到了安全而温暖的地方,它会回过头来,冲你微微一笑,就像我姐姐妮可茹卡冲着村里的男人露出的微笑那样。那个夏天好短啊!虽说她已经是一个女孩了,但还没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晚天黑前,妈妈把她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严肃地告诫了她一番。
当然,硬币也可以严肃起来,它能把自己伪装成权力和财富的象征。
你如果是个无权无势的女孩子,那么就没有值得骄傲的本钱。你必须努力追上它,把它揣进自己的口袋,这样它就无法自己跑到一个安全的国度去,除非把你也带上。不过英镑硬币就像足球运动员一样会玩各种花招。我看见它在被人追逐时会像蜥蜴一样弄断自己的尾巴,结果你抓住的只不过是小小的便士。而等它终于落入你手中时,它又玩起了奇妙的魔术,摇身一变,成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绿色美钞。我告诉你,最后你只会落得个两手空空。
我多渴望变成一枚英镑硬币啊!硬币可以自由自在地跑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跑,这叫做“全球化”,这是全人类的成果。像我这样的女孩在移民局前就止步了,可一枚硬币却能冲过十字旋转门,躲开戴大檐帽的高个子手里的检测仪,直接跳上机场外面候客的出租车。“您要上哪儿呢,先生?”这是西方礼仪,亲爱的,你可得快点回答哟! 你见识过英镑硬币说起话来有多得体吗?它用的可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口气。女王的头像就印在硬币上。有时我凑到硬币旁,都能看见她的嘴唇在蠕动。我把硬币举到耳朵边。她在说什么呢?“立刻将我放下,小姐,否则我要叫警卫了!” 女王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你认为自己敢违抗她的命令吗?我读过这样的报道,女王周围的人——甚至包括亲王和首相——发现自己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女王的命令是否合理,身体就立刻服从了她的指示。让我告诉你们吧,这可不是皇冠和权杖在起作用。我本人也能把王冕别在我蓬松的短发上,然后像女王一样手握权杖,可穿大头靴的警官们仍然会走过来盘问我:“这身打扮不错啊,女士,现在让我看一眼你的身份证,好吗? ”不对,不是女王的皇冠和权杖使人臣服,而是她说话时使用的语法和语气在起作用,这就是大家总想模仿她说话的原因,你可以用女王皇冠上镶嵌的库利南钻石般尖锐的语气对警官们说:“天哪,你们竟敢如此放肆?!” 我能活下来全靠我学会了女王说的标准英语。或许你会想,这有什么难的,毕竟,英语是我的祖国——尼日利亚的官方语言。没错儿,可问题是,我们在国内说的英语可比标准英语有意思多了!为了说好标准英语,我不得不忘掉母语里那些鲜活的说法。比方说,英国女王绝不可能说:“ 太闹心了,那闺女把我的大小子整得五迷三道的才和她定了亲,傻子都知道她啥都不会捞着。”相反,女王必须说:“我已故儿媳曾利用女性魅力让王储为之着迷,并与之订婚,时人皆可预见这段婚姻不会善终。”这话听来有点让人难受,你不觉得吗?学习标准英语就像在舞会的次日清晨刮掉脚趾甲上的红色指甲油一样,你费了半天工夫,最后总还是有点儿残留,指缝里的点点红色让你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学起标准英语来进度缓慢。另外我也有的是时间。我是在英国东南部埃塞克斯郡的一处移民羁押中心学会标准英语的,我在那儿被关了两年,时间就是我拥有的全部财富。
为什么我要不辞辛苦地学习标准英语呢?一些比我年长的女孩向我这样解释:要活下去,你必须穿着体面或者说话漂亮。外表平平或者沉默寡言的人绝不会有良好的记录。用你们的话说,他们会被遣送回国;按我们的说法,“他们会被提前送回老家”。好像你们的国家就是一场儿童聚会 ——美妙无比,可惜却不能长久。不过那些外表可爱的和能说会道的孩子却被留下来了,于是你们国家变得生机勃勃,更加美丽。
我要告诉你们我被放出移民羁押中心时发生的故事。羁押中心的一位警官把一张代金券放到我手上,这是一张交通费的代金券。他说我可以打电话叫出租车。我回答:“谢谢您,先生,愿上帝赐福您的生活,让快乐常驻您心中,也赐福您所钟爱的人。”警官瞟瞟天花板,好像那上面有非常有趣的东西,然后说了句:“天哪。”接着,他指了指走廊,说:“那儿有电话。” 于是,我排到等待打电话的队伍后面,寻思着,自己对羁押中心警官的感谢是不是有点过头。如果是女王,她只会简单地说句“谢谢你”就走人。当然,女王会让羁押中心的警官替她打电话叫出租车,否则她会叫人一枪崩了他,他的脑袋会立马搬家,挂在伦敦桥的栏杆上示众。这时我才意识到,在羁押中心的单间里通过读书看报学到的标准英语是一回事,而用这种英语来说话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开始埋怨自己:要是走到哪儿都犯这样的错,那可不行。假如你说起话来像个刚在船上学会英语的野蛮人,别人会挖出你的底细,然后立刻把你遣送回去,我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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