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一位早年的朋友
不过几年前,你和我还是
至少名分上,最好的朋友,
孩子心灵的快乐和诚实
使我们的情谊真纯耐久。
如今,正像我,你也已熟知
有多少俗务磨灭了热情;
人们相爱不管多深挚,
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早岁的友情竟这样脆弱,
世人的心意竟这样善变;
一个月,甚至一天的间隔,
就使你的心与我的疏远。
既如此,我也无需乎痛惜
失去了一个朋友的友情;
只能怪造化,不能怪你:
是她造成你如此无恒。
正如那海潮升沉不定,
人的情愫也有涨有消;
谁会相信有这样的心灵——
汹涌的热情永远是高潮?
从小在一起,我们小时候
日子多快活——又有什么用!
我生命的春天已匆匆溜走
你呢,也一样,不苒是孩童。
我们永别了童年岁月,
成为浮华世界的走卒,
向“真诚”告辞:在这个世界,
最高洁的灵魂也难免受污。
欢畅的季节!当一颗童心
什么都敢做,只除了谎骗;
自由的心思啊无拘无禁,
柔和的两眼啊光辉闪闪。
进入成年,就完全变样:
人本身变成了一样工具;
“私利”左右着忧虑和希望,
爱什么,恨什么,都得按规矩。
我们学会了:让自己的罪咎
与愚夫恶行同流合污;
那已遭败坏的称号——“朋友”
也仅仅给予这一类愚夫。
人人如此,命数攸归,
我们又岂能逃脱这灾厄?
我们又岂能一反常规,
不演这人人必演的角色?
至于我,我一生时时处处,
命运都如此暗无光彩;
对世人,对尘世,我满怀憎恶,
何时辞世,我毫不萦怀。
而你,性格轻浮而纤弱,
你的光亮须臾就消失;
像流萤只在夜间闪烁,
却不敢面对煌煌的白日。
王公与佞臣聚集的场所,
“愚昧”在那儿一呼百应
(发迹于宫廷王府的“罪恶”
对“愚昧”大表亲善欢迎),
如今你夜夜参加聚会,
扰攘的人群里添一条虫蚁;
与凡庸为伍,向豪强献媚,
你浮薄的心中却沾沾自喜。
在名嫒淑女间轻行款步,
殷勤,敏捷,笑容却虚假,
像青蝇沿着秾艳的花圃,
污染它难得品味的娇花。
你热情像沼地雾气飘行,
东奔西逐,朝三暮四,
这种磷火般明灭的爱情,
又有哪位美人会珍视!
哪位亲友肯对你眷顾,
即使他心中原有此意?
享有你友谊的尽是些愚夫,
谁愿去分享,贬辱他自己?
但愿你及早抽身自拔,
再不要当众丢人现眼;
再不要飘飘然虚度年华;
怎么样都行,只除了——下贱。
1808年
杨德豫 译
纽芬兰犬墓碑题诗
当一位人间骄子一命归西,
与荣誉无缘,却有显赫的门第;
名匠的雕刻炫示殡葬的隆重,
墓室的图像描绘死者的事功;
这一切告竣,在墓地所能见到
就全是虚夸,全不似他的真貌。
怎如这条狗,是最可信赖的朋友,
主人还家,第一个趋前迎候;
挺身卫主,与主人心心相印,
全为了主人,才劳碌、搏斗、生存;
卑微地死去,好品德不为人知,
灵魂进不了天国,横遭拒斥;
而人——愚妄的虫蚁!只希图免罪,
想自家独占天堂,排斥异类。
人啊!你这虚弱的、片时的客户!
权力腐蚀你,奴役更使你卑污;
谁把你看透,就会鄙弃你,离开你——
僭获生命的尘土,堕落的东西!
你的爱情是淫欲,友谊是欺诈,
你的笑容是伪善,言语是谎话!
你本性奸邪,称号却堂皇尊贵,
跟畜生相比,你真该满脸羞愧。
谁望见这简朴坟墓,请移步走远——
你们所哀悼的人物与此地无缘。
谨在此立碑,标志我朋友的墓地:
我生平惟一的朋友——在此安息。
1808年11月30日于纽斯台德寺院
杨德豫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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