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熙莹锁着眉，冲着电话里的妈妈大喊大叫。
大约半月前，妈妈随继父一起去英伦探访当地教育界，继父事务繁忙，一早便回了国，妈妈却游兴未尽，独自留在了那里继续游历，回国的日子一拖再拖。
妈妈不在家，舅舅忽然带来四个长手长脚的男孩，虽然家里宽敞，并不觉得有多拥挤，但除却保姆，只自己一个女孩子，即便坐在自家的客厅，也多少会觉得尴尬。
起初还以为舅舅会留在这里一起住，没想到不出两天，就回了首尔，再没有露过面。
“我的宝贝女儿，不是小孩子了，说起话来怎么还这样叽里呱啦的？哪里有一点淑女样子？！”
“啊……我才不管，我只要妈妈快点回来！！”熙莹不依不饶。
“好好，知道了，再等妈妈几天，我正想去一次法国呢，既然都来了，不把欧洲玩个遍，怎么对得起那么贵的机票？好啦好啦，女儿乖，这段时间家里都还好吧？你有没有逃课？”
“嗯……”熙莹嘟起了嘴：“都好，人家也没逃课啦。”
“那就好，要考大学的话，就要多用功，知道了么？还有，替妈妈照顾好诗蔚……”
照顾好诗蔚？
熙莹在心里冷笑了声：我倒想。只是每次向他走近一步，他便后退两步，永远同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那样的固执，简直不通人情。
熙莹起初以为，他不过是性格使然，怕生，自闭，我行我素，任是谁也打不开他那扇紧闭的心门。
直到世真出现，她才惊觉，自己费尽心思不得其解的诗蔚，竟被那弱不禁风的女生一个眼神便摄去了魂魄。这让熙莹深感侮辱，对世真的厌恶之情与日俱增。
挂断妈妈的电话后，心里仍是堵得慌。她一屁股坐在了钢琴前。
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自然流泻出来的音乐还是那首筷子进行曲。这是她喜欢的一首曲，简洁明快，充满了奇妙的愉悦。当初教俊赫弹琴，她选择这一首，也是为了与他分享那份简单的快乐。
俊赫不像多数同龄的男孩，他安静深沉，每每看见他，熙莹都会觉得安心。俊赫也愿意同熙莹在一起，她给他带来阳光和乐趣。
熙莹一直是个漂亮活泼的女孩。俊赫待她如小公主，言听计从。这些熙莹都记得。
一晃许多年过去，重新相遇，她也觉得惊喜，然而满腔心思却早已在了其他人身上。所以她故作失忆，否认从前。这都是为了俊赫好，她这么对自己说。
只是有时候，当她拾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也会去想，不知俊赫是否还珍藏着自己送的那支口琴。
她并不后悔把它赠给了俊赫。
爸爸的口琴，是她与童年的仅有维系，亦是愈走愈远的自己同俊赫之间的唯一纽带。
爸爸在熙莹记忆里，依稀仅余两幅画面。
第一幅，是她小学毕业式那天，爸爸瞒着妈妈偷偷来看她。
小小的熙莹抱着硕大的毕业证书走出礼堂，一眼便看见远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笑容舒缓，一如头顶上蔚蓝的晴天。
父母已分手很久。虽然之后再未见过爸爸的照片，但是熙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那个男子，就是他。
男子朝教室方向做了个手势，便消失在了人群里。妈妈并未发现他。
熙莹连忙借口去洗手问，朝教室跑去。
果然，他正在那里等她。
“熙莹……”男子轻轻蹲下，张开了双臂。
熙莹犹豫着，不敢往前迈步。
“熙莹，你来……”男子的眼神坚定温暖，微笑里却隐隐带着苦涩。
熙莹扑进他怀里：“爸爸！！”
爸爸轻抚着女儿的头顶，眼眶湿润了：“我们熙莹都这么大了，俨然是个小淑女了呢……”
“爸爸，你过得好吗？”熙莹乖巧地问，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爸爸紧紧搂着女儿的肩膀，点了点头。
熙莹看着爸爸的眼睛，努力不让内心对他的埋怨流露出来。
她爱他。幼时他总爱把自己放在肩膀上，神气地招摇过市；睡前总会替她掖紧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给她讲匹诺曹的故事。
她想念他。自从他搬出家以后，她每天都会趴在窗台，眺望等待。他却再没有出现。想念渐渐变成怨恨。这让她觉得痛苦，怎么竞恨起了那个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
“你妈妈不许啊。”
“妈妈不许你来看我？！”熙莹有些震惊。
“她太爱你，太害怕失去你。她怕你最终会选择我，而不要她。”
熙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真的，妈妈的眼神里，她看得出，那份深重的爱。
“我以为你不再爱我……所以我都开始讨厌你了……”熙莹把脑袋靠在爸爸的肩膀。
“爸爸明白，不过讨厌也是因为喜欢，对不对？”爸爸在她耳边轻轻说。
“可是，爸爸现在住在哪里？”熙莹想，他不能来看自己，或许自己可以去看他。
“……居无定所，你知道，爸爸总不能在一个地方住定。”
熙莹不懂“居无定所”是什么意思，却没有追问下去。
“对了……爸爸那只口琴……”
“嗯，你还替爸爸保管着么？”
“……我把它……给了一个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他答应我将来一定会吹给我听，用那只口琴……”
爸爸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旋即笑了：“熙莹的好朋友，一定是个特别的孩子。以后如果有机会能听他演奏，就太好了！”
这时远远听见妈妈呼喊熙莹的名字。熙莹不安地看了眼爸爸。
爸爸微笑着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赶紧回去。熙莹的心跳个不停，觉得这一次分手，下一次见面便又会遥遥无期。
爸爸见女儿迟迟不愿离开，只得牵起她的手，一直送到妈妈看不见的一个拐角处，才放开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熙莹，记住，爸爸一刻也不会忘记你。我漂亮的女儿，要记得听妈妈的话，健健康康地长大，知道么？不能伤妈妈的心，因为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
“嗯……可是爸爸，我们以后再不能见面了吗？”
“为什么不，爸爸还会来看你的，虽然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但是爸爸保证。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爸爸来，好吗？”
“嗯……”熙莹满脸泪水，目送着爸爸离去。
她一直定定站在那里。
妈妈寻来，见女儿眼睛红肿，显然才哭过，吃了一惊：
“毕业了这么难过？不喜欢升进中学么？”
“啊……不是……”熙莹转过身，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妈妈拍拍她的肩膀，只当是小孩子一时闹情绪，并没有往心里去。
自那以后，熙莹再没对任何人说过爸爸的事。她一如从前，笑很多。只有自己知道，心里的一角总是空的，旁人给予再多的爱，也无法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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