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妹寨的人落邪冢的,我没有杀见过。但我却在少年时见让,外地人在地妹落邪家。那年我十三岁,已经上初中。正逢暑假,我正在木楼上午睡,突然被“咚咚锵”的鼓锣声吵醒。我起床推开木窗,看到村前的马路上,长长的一队人,挑着担子,扛着法幡,敲着鼓、锣、钹。爷爷说,这些是湖南来“打邪家”的人。
打邪家的人穿过田野,向着冲梅纳那个山湾里去,法师着红黄色法袍,走在头前。爷爷说,小孩不要去看人家打邪家呵。不过那个时候,我早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离家住校,自己洗衣服被子,自己照顾自己,这不是大人做的事么。我还是悄悄地跟去看了。
冲梅纳在那时是一个比较幽深的山湾。那里有几处洞穴,向来有洞鬼出没的传说。地妹的孩子们过那洞前都是小心翼翼的。我曾经在散文《吉祥草》中写到这些洞穴——“冲梅纳那个山湾里吉祥草特别茂盛,只是那个地方,少年时总是让我们有点惴惴然。那里有一个山洞,虽然被藤萝遮住了洞口,但经过那里,还是免不了一阵阵发憷。在老家的传说里,这洞里藏着一些喜欢捉弄人的女妖。关于这些女妖的故事,我记得最深刻的就是她们清明节送菜团子。清明祭祀时心里没有默默地念记她们,她们就变成漂亮的女人,跑到村子里借竹筛,称是做清明粑,还竹筛时热情地拿来许多的粑。她们走后,那清明粑一拿上手就成了石头,甚至成了牛粪。老人们说,解放军进驻地妹的1949年冬天,战士们炸封了这个妖洞,后来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不过下雨天,经过洞外,体虚的人会听得到她们的哭声,会落魂的。”
落邪家的是晃县一个寨子上的年轻女子,据说她是走亲戚经过地妹这里落的邪家。我心里就极疑惑,那地妹寨的人,还有那么多去晃县、贡溪、扶罗、新寨、凉伞赶场的人都要过地妹寨啊,咋没听说过落邪家?和我同龄的老来神秘地告诉我,落邪家的人是心里中了邪才会的,又不是每一个都会落。不管它可信不可信,反正那个夏日午后,我目睹了这仪式繁琐的“打邪家”。
法师在洞前念念有词,手中一把木剑不时舞动,像是要与洞灵决一死战,又像是软硬兼施的一场谈判。洞前的草地上,摆满了各种供品,有已经烹熟的猪首,有刚刚宰杀的还淌着血的雄鸡,有用粳米做好的糙米粑……这是献给洞灵的。但法师又一边念着他的咒语,在洞前忘我地手舞足蹈。或面目狰狞,或气色平和,或涨红着脸,或屏神静气,他复杂多变的表情,预示着“打邪家”的艰难。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替他着急。他们来的时候是正午,法师顶着烈日,一直念着跳着到黄昏,弄得满头大汗。到他歇下来时,我们也不知道这“打邪家”的结果如何。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