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告别时,铁马突然拿出一份稿子给我,说是要我看看,这是他学着写的小说。初学写,很不好意思。
铁马的小说写在八开的稿纸上,写的是坐牢的故事。故事很生动,说他们一间牢房的犯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流浪的猫和他们交上了朋友。这个可怜的小生命给他们枯寂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他们把有限的食物总要留下一份给这个小家伙。小猫是他们家族的一员,生命的一部分,是他们至亲至爱的情人;是他们黑暗的梦里的一点亮光,也是他们唯一可以表现人性善良和美丽的一个寄托。每天,他们都在期待着这个小猫的到来,那一刻,简直就是大家的节日。但是,监狱管理员却无论如何不想让他们再见到那只猫,小猫被拴了起来;没有小猫,他们的生活很痛苦,可是有一天那小猫挣脱了绳子,又跑来和大家约会,犯人们轮流抱着小猫亲啊,爱啊,流下泪来。谁也没想到这是最后的一次见面,放风的时候,有人发现小猫的尸体被扔在一堆垃圾旁边。身上还有被击打的伤痕和斑斑的血迹。日子于是重新回到沉重的黑暗里。
这个故事让我的心灵震撼,但是,我知道没有地方会发表它。我把稿子放在书案上,不时还拿出来再看看,并且把那故事不断讲给朋友听,都说不错,但是不好发表。
铁马后来还拿来过两个短篇,都是写他坐牢时的生活感受。很真切,但很沉重。我有时想,如果不是因为错划右派,铁马也许会是个不错的作家,他会写出更多的光明和生活的颂歌。朋友不同意我的意见,说也许那会使他更平庸,没有这样深切而敏锐的生活感受。我想,也许会这样。
差不多有半年多没有铁马的消息了,突然见到和铁马在一起工作的一位朋友,问起铁马,他说:死了。
“死了?”我一惊,不能相信,这个腰板笔直的汉子,会这么快就消失了。
“癌症。几个月就没了!”朋友说。
太残酷啦,太残酷啦!我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我想起铁马说的话,他在监狱时,每天,无论多累,多疲劳,他都要打起精神,把腰板挺直站立或坐着。他说,他相信自己会无罪出狱,以后的日子还要挺直腰板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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