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白了儿子一眼,朝喜房看了看:“咱总不能把人家抬来挨饿吧?”玉珍望着父亲远去的苍老的背影,一拳打在门口的老槐树上。老槐树倔强的枝桠无言地指向冷冷的苍天。这时,住在河对岸王楼圩子里的阎宗正,兴冲冲地从河中的小土桥上走来。见徐玉珍站在门口,老远就喊起来:“玉珍,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喜酒是留自个儿喝的吗?”玉珍默默地迎过去,苦笑着与好友握握手。阎宗正关切地探询:“怎么啦?不满意?吵架了?”徐玉珍长叹一声:“东风遍天下,寒门独无春。借债办喜事,利贷压断身。”阎宗正安慰道:“从来烈火炼真金,自古英才出寒门。”清爽的晨风吹散了河底的雾气,亲切的劝慰冲淡了心里的闷气。金色的朝阳给树木茅舍涂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徐玉珍把好友迎进了新房。说是新房,也就是两间又旧又破的茅草屋,裂了缝的门板上贴着喜联,几件粗陋的嫁妆散发着浓浓的油漆味。玉珍简单地作了介绍,就叫新娘子给客人点烟。阎宗正见新娘子的个儿比新郎还高,白白的脸盘儿在大红衣裳的映衬下,越发清秀美丽,立刻睁大眼睛叫道:“啊呀,原来是仙女下凡啦!”眼珠子一转,就边拍手边拿腔捏调地像是唱快板:“新娘高高门前站,公婆眼笑一条线,新郎还得仰脸看,姑娘媳妇团团转,恨不能陡长一尺半……”玉珍笑着打断他:“油嘴滑舌的,哪像当哥的样子!”“闹喜三天不分大小,今天才第二天嘛!新娘叫什么名字?”“按老规矩该叫徐晁氏,太难听。我给起个名字叫晁沂兰,沂河的沂,兰花的兰。”“名字好,好名字!沂河岸边的一朵兰花,啊,兰花自古都被誉为花中的君子,花株高雅,花瓣秀雅,花色淡雅,花香幽雅,啊,清丽脱俗,真是名如其人,不,是人如其名;哦,不,还是名如其人……”阎宗正想用自己诙谐的语言为好友的喜事增添一点欢乐气氛,无奈徐玉珍心事重重,欢乐不起来,就提议到外面走走。两人出门沿河边高地向南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和吆喝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群人骑着马,架着鹰,牵着狗,呼啸着奔腾而过,路上卷起一道烟尘。阎宗正哼了一声,骂道:“马如元,又出来撒欢了!”马如元与阎宗正同住一个庄。马如元的父亲叫马从石。马从石的哥哥马从凯系清朝后宰门的侍卫,因得皇帝赏识,恩准还乡,在瓦窑建造了“侍卫府”,成为宿迁县赫赫有名的大地主。马从石借助哥哥的威风,霸占良田百顷,在王楼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主庄园。马如元继承马从石的家业,在王楼富甲一方,也称霸一方。马如元带着儿子马桓和他的狗腿子们架鹰骑马,旋风般地在田野里兜圈子。马队惊起了一只兔子。兔子箭一般地在田野里飞跑。马如元胳膊一抬,鹰展翅飞起,在半空中盘旋。鹰看准目标,将爪子拳拢,一头栽下来,将兔子打倒在地,又飞上天空盘旋。兔子吓得半死,爬起来没命地狂奔。鹰一个俯冲,用翅膀再次把兔子击倒,接着又飞起来。兔子爬起来丧魂失魄地逃命。鹰盘旋过来再把兔子打倒。兔子爬起来,蔫头蔫脑地再跑。鹰俯冲下来再打,如此反复地逗弄着兔子玩。那一群人在一边鼓噪喝彩。直到把可怜的兔子戏耍逗弄得呆了瘫了,再也跑不动了,鹰才抓住兔子的嘴,让狗叼给主人。逮过兔子就放风筝。他们把马背上的风筝取下来,拉开竞有几丈长,迎着风拉起来一阵小跑,那风筝就离地飞起来。在他们的操持下,风筝越飞越高,越高越小,像一只长蜈蚣在天空中蠕动。他们接着又放起一只蝴蝶风筝,风筝下面系着一个爆竹,当蝴蝶风筝飞到蜈蚣风筝附近时,“叭”的一声,爆竹炸响,蝴蝶马上合上翅膀飘落下来。一群人大声叫好,说这是“蝴蝶送饭”。目睹此情此景,徐玉珍愤愤地说:“这些家伙,整天肩不挑担,手不提篮,却想尽花样玩乐。咱们穷人终年辛劳,流尽汗水,却不得温饱,灾年还得逃荒要饭。真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说罢仰天长叹,转身往回走。阎宗正跟在后面,咳嗽几声,一字一顿地说:“天道不公咱换天,地道不公咱换地!”“嗬——,好大的口气!”“你说不能?”“我读的《诗经》里就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的不满。几千年来,多少人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不平,为‘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而慨叹,可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穷人穷得拉屎狗都不吃,富人富得放屁都油裤子吗?”“没有揭竿而起、杀富济贫者吗?”“有,而且轰轰烈烈,可到头来只成了改朝换代的工具,到现在不还是‘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吗?”“你没听说过‘打土豪,分田地’?”“听说过,可那是在江西。”“咱这儿将来也会这样的。”“听说那是共产党领导的。”阎宗正望着天空,满怀激情地说:“是啊,共产党就是要领导穷人翻身求解放,砸烂这吃人的旧世界,建立没有人压迫人,没有人剥削人,人人都过平等幸福生活的新世界。”徐玉珍无限神往:“咱这儿要是有共产党就好了。”“咱这儿要是有共产党,你参加吗?”“当然参加。”徐玉珍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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