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这样的过去,怎能怪别人骑上头来报复?
这道疤啊……那一天……那一天,小狼气势汹汹地喊道:“你这只手戴过我的戒指,有什么好清高的?程沧若,你没有立场离开我!”是吗?我愤慨,抄起路边小店的啤酒瓶“哐”地砸到墙上,那声音真响,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小狼瞪眼看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弄出这么大动静,如果没有后续,好像很可笑,于是我拿着那半截还滴着雪白泡沫的绿瓶碴,冲着手腕就狠狠割了下去。“这只手,可以割了还给你!”那时我握着手腕,觉得痛快。后悔都是以后的事。可惜我现在正活在“以后”。我没有哭,我不能哭。我觉得所有手上有伤的女孩,统统都老了,老人是不太喜欢哭的。
我不哭。
学校里有了些奇怪的眼神,还有些嘀嘀咕咕。我不在乎,不就是咬耳朵和指指点点,我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现在换了一个新学校,算是太平了一段时间,但到底人品太贱,还是要在群众的眼中重新当一次贱人,竖起靶子挨指戳,可是又有什么大不了7我冷冷地挺直背脊。
如果说这几年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只要背脊还没有被别人砸断,那就挺直它。
教员办公室有人等我,白棉衫,宽肩膀,乌黑柔软的头发,我怔了怔,走进去。
到底还是找过来了,还要再加补我一巴掌,在这种地方?
班主任蹙着眉对我说:“朱先生跟我说了,你在校外可能跟‘某些人’发生了误会,他帮你解释清楚了,那这个我们就不说了。但是打工——程沧若,在校学生怎么可以去做那种事!你有没有考虑过前途?你的父母在日本,而你……”之后“BLABLA”八百字。
我埋头聆训。朱先生陪在旁边,我偷瞄他干干净净的米色裤脚,这是哪一出?
出教员办公室后他回答了我:“我本来想向你道歉的,因为JOHN是我兄弟,想帮我报一箭之仇,但我觉得他太过分了一点,毕竟女孩子的名字在公共场合……你在听吗,程沧若?”
我仰起脸:“JOHN?哦,那个DJ。是的,我在听。”
“所以我来找你,但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小。”他看着我,啧啧摇头。
“真像烂言情小说里的对白,”我笑,“后面紧接着会是‘我等你长大,等你有一天可以戴上栀子花瓣的雪白头纱。那时,你要嫁给我’?”
他怒道:“聪明劲都用在这种鬼话上!这种年纪,你应该好好读书……”“BLABLA”又是八百字。
神经,我没说我不读书啊,这个人为什么忽然钻出来教训我?我觉得荒谬,把头一扶:”哎呀,头晕。”
“怎么了?”他问。
“贫血……我带了药,你能帮我去买瓶水吗?我腿软,走不动。我坐在这里等你。”
他果然转身而去。
我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就起身从后门出去。学校的宿舍在学校后门再过一条街的地方。我回宿舍去。
天晓得,我不是什么急需拯救的堕落儿童啊!下了课,就想清清净净地待一会儿,然后回宿舍睡觉。为什么这点清净都不给我?奇怪!
当两个小混混在后门堵住我,并激动地打电话:“老大!找到了!后门!”我觉得加倍奇怪。
那个身影闯入我眼帘时,我的脸白了,心脏急剧收缩,并且嘴里发出尖叫,尖叫的内容只有两个字:小狼。小狼小狼小狼……真滑稽,我不知为什么想笑。
“总算找到你了!”小狼气喘吁吁的声音,跟以前一模一样。我低头,他又脏又破的牛仔裤,牌子可疑的运动鞋,上面溅着的不知是泥点还是血点,跟以前都一模一样。
从前的日子不放过我,所以都回来了。我程沧若的生活永远都掀不开新的篇章,终究要被拖回去。我双手叉腰,笑出眼泪来。
“沧若,我听到那什么狗屁DJ叫你的名字,就找来了,真的是你!”小狼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抓我的肩,却又缩回去撸撸鼻子。
我记得他的鼻子曾经被揍断过一次,居然没有被毁容。现在他的鼻梁稍微有点扭曲,衬着那张脸,更有种桀骜的漂亮。
他向来长得漂亮,就算身上不停地带着伤。
我双手握拳,想把那个大舌头DJ的脖子掐断。
“程沧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朱的声音,他手上拿着瓶矿泉水。
这么快就买到水,又找过来?好的,好的。我扑向朱,捉住他衣襟,飞快地悄声道:“帮我。”然后我挽起他的手臂,向小狼一扬下巴:”我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小狼本来把手伸进裤兜里掏着什么,听到这话一下子便停住了,眼睛眯了起来。我迅速补上一句:”你敢打架,我会立刻再转到其他城市——不,到国外去,看你再找得过来。”
小狼阴郁地看了我一眼,裤兜里的手没有再抽出来,走了,小混混追着他离开了。走之前他恶狠狠地说:“我会再回来。我要跟你把事情谈清。”
谈什么?我们曾经是情侣,他送我一个戒指,是偷了他继母的,他继母因此来找我,羞辱我:“你们这些小偷。”我哑口无言,他如果真的恨他后母,像他向我宣称的那样,那他怎可以盗他讨厌的人的东西来送我?打架是一回事,盗窃和欺骗是另外一回事。”小偷”两个字不能加在我的头上,像某种奇怪的洁癖,我坚决要求分手。后来他刺伤了后母,被关进少劳所,但那都不关我的事了。割腕时我已经跟他两清,之后是他自己人生的选择,我没什么好跟他谈的。
朱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呆滞:“程沧若……”
“借一步说话。”我快手快脚把他架到一边,“帮我找个住的地方。”
“什么?!”白痴大叔还没有从痴呆状态中醒过来。
“刚刚你也听见老师说我父母都在日本,其实那是我继父。他们带着他们一起生的小孩走了,留下我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全靠打工维生。现在我的冤家对头又找到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宿舍我是不能住了,又没钱可以租新房子。麻烦你帮帮忙,先收留一下我。”我声泪俱下。
“你……为什么要住宿舍?你爸妈原来的房子呢?”朱张大嘴巴。
“卖掉了。”我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着。
“真的?”他的眼神透着不确定。
我用力点一下头,滴下一滴杀伤力十足的泪水:“拜托——”
朱的房子比我想象中要干净宽敞,居然还能匀出一个小房间给我。我拖着牛仔行囊视察了一遍,深觉满意。
“我看看租房信息,争取这两天帮你租一个,不过你没有身份证,合同还是要我去签……”他挠挠头,“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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