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十八已经坐在阳台上发了半天呆。
米乐的声音小的像是做贼,米乐说:“十八,老女人的更年期又提前了,刚在公司会上还说要炒你鱿鱼呢,你是她助理,你都几天没上班了?你小心她真的炒焦了你,我前台的桌子都要被她掀了呢……”
“我已经焦了。”十八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转脸看阳台下面郁郁葱葱的花坛,被风吹过的夏天,透着莫名的忧伤。
明明夏天是距离秋天最近的季节,为什么好多东西都等不到?那么近那么近的触摸感觉,一瞬间都消失了。就像是戴着橡皮手套去触摸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脸,你会不会有感觉?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枯燥得像窗外的知了,没命地叫着,知了知了,其实它什么都不知道。
短信打开,是木羽,他说:“至少得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被触动了心灵最深处的那份最不想人知道的脆弱,配合着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着?
她把头靠在阳台的墙壁上,终于有亮晶晶的东西从眼睛里滑落下来,热热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他,突然就消失了,消失得,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都不见了。
“这两条烟和一千块钱,你寄给我师傅。”舒雅懒散地靠在老板椅上吸着烟,“记着,是法门寺,不是法华寺。”
舒雅抽烟的样子真的不怎么样,人家说三十岁的女人抽烟能透着颓废的美丽,而四十几岁的女人抽烟,多半是荒废。中南海是男人烟,粗糙痞性,就像舒雅的手指头,怎么修饰,最美丽的地方都仅仅是指甲部分的光滑。
舒雅皱皱眉头,她自己都不满意自己的手指头,最满意的一次应该是把这双跟美丽没有关系的手狠狠甩在舒非脸上,尽管那个人是她妹妹。舒雅看着十八机械地拿过桌子上的两条大中华,还有崭新的一千块钱。
“这一千块钱是我让出纳在银行能找到的最干净的钱,佛门弟子,钱脏了,他们看着难过,你汇的时候,记得用干净的纸包上。”舒雅转着老板椅,眼神看向十八:“你男朋友出车祸的事儿,米乐都跟我说了,人都走了,你还不得照样活着?还得给我当助理,少上一天班,我照样扣你的工资,还有啊……”
“点3的中南海根本不叫烟,点8刚凑合,别买点0的,我还不想老那么快,你让米乐下次买的时候看清楚。”舒雅很不女人地转着椅子,有些自言自语:“记得给木记者回个电话吧,你男朋友出事后,人家没少往公司打电话找你,礼尚往来这个理儿你不会不懂吧。”
十八沉默地走出舒雅的办公室,看向大厦茶色玻璃外面的天空,生命中那个温婉如玉的男子,终于还是消失了,像大厦茶色窗玻璃后的太阳,都模糊了。
有人说,爱情不过是盛年时光中荷尔蒙的过剩分泌,就像鳄鱼天生会流眼泪一样简单和本能。左手打来电话的时候,十八就仰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逐字逐句地想着这句话,叫爱情消失了,剩下的全都是本能。
“十八,我,你……”左手说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就淹没在粗重的呼吸里,“我也是才知道他出事儿了。”
然后,十八就对着电话扑簌扑簌地掉着眼泪,把呼吸屏住,这也算是本能吗?然后,电话里只有彼此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呼吸声音。
从大学毕业,左手带着小诺和夭夭离开北京南下广州到现在,左手离开得太久了。朋友散了,就没有了;兄弟散了,只会更加思念。那些年少轻狂的青春岁月里,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人,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兄弟了。
左手在电话里叹息:“我和小诺正在收拾东西,近期就回北京,等我们回去。”
“嗯。”十八机械地答应着。
失去就像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你不停地往下沉着,沉到你什么都看不见了,只会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你能抓到的任何东西。
广州,繁华喧嚣的酒吧,霓虹中闪着迷离的色彩,左手靠着吧台,烦躁地抽着烟。
“你有病啊你?”索多多瞪着左手,“你不用非得回北京吧,抽几天时间回去看看她不就行了?这儿多好啊,有钱赚,有妞儿泡,还有……”
小诺拎着托盘急急地从人群中走出,瞪着左手:“是兄弟的话,马上回北京!”
索多多邪邪地笑着拍了小诺的腰一下。
“你干嘛摸我屁股?”小诺狠狠地踩了索多多一脚。
索多多皱眉,差点儿喊出声:“谁摸你了,不就是拍了你一下吗?我是流氓吗?”
左手看着手里慢慢燃尽的烟,没有说话。电话里,十八还是没能掩盖住所有的情绪。从未想过的故事结局,意外得就像电吉他永远不可能崩断的钢丝弦儿,可是竟然真的就那么突然地崩断了。这一刻,他说不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当这样想的时候,左手感觉到自己拿着烟手都有些发抖,或许他想做的,并不仅仅是回北京安慰她。
小诺提高了声音:“你说话啊?”
“帮我买回北京的票,越快越好。”左手把燃着的香烟丢到啤酒杯中,拽着索多多在酒吧里大声喊着。
“你真走啊?”索多多也大声喊着,“十八在那边不是还有阿瑟罩着吗?阿瑟跟十八多少年的兄弟了,有他在,没事儿……”
“说正经的!”小诺端着托盘转身刚要说话,恼火地推索多多:“你怎么又摸我屁股?”
索多多睁大眼睛,也火了:“你有病啊,我手有那么长吗?拐着弯儿去摸你的屁股?”
小诺回头,看到身后一张表情猥琐的脸,带着典型的醉意,左手铁青着脸大踏步走过去,索多多慌忙拽左手,压低声音劝:“算了算了,不就摸了一下屁股吗?又没怎么着……”
左手一拳就打在小诺身后那张表情猥琐的脸上,周围一片混乱。
有人叫嚣着冲向左手:“你找死啊?你还想不想活了?”
“至少你得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木羽背靠着车子,仰头看向还在亮灯的阳台。
初夏的夜晚,弥散着浮躁和喧闹,还有衬衫里面的热度。木羽点了支烟,吸一口,丢在地上碾灭,再点,再碾灭,然后,他就看着一地横七竖八被碾灭的香烟,嗤笑。最后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却再次转脸看向阳台泛黄的灯火,那个叫十八的女子应该就在那片泛黄的灯火里,是在悲伤吗?不知道为什么,认识那么久,印象中还是喜欢称呼她是女子,不是女人,也不是女孩儿。
木羽又给自己点了支烟,仰靠着车座,看后视镜中的自己,模糊在袅袅的烟雾里,车子发动起来的声音听着让人躁动,像那些最初的记忆,他和她的。从他和她最初的相识,他没想把她怎样,最初只是闲得无聊,找乐子调戏一个无害的女人一直都是男人的嗜好,尤其是那些潜意识里有着狡黠掌控欲的男人,比如他。
木羽朝车子外面弹落烟灰,眼神再次停在泛着黄色灯光的阳台,她在做什么呢?这个笨笨的家伙,运气怎么那么糟糕?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黑白色的回忆就像烟花一样在他的脑子里闪过。
半年前偶然的新闻发布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穿男式衬衫黑色牛仔裤在会场忙碌,不漂亮也不性感,但刚好衬托了他相机里多余的两张底板,生硬得让他兴奋。很多人把她当男人,但他知道她是女人,男人对女人的直觉。他把她堵在休息室调情,他给她酒店开房的门卡,他对女人向来都直接。
半年时间本是他对女人的极限,可惜她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得手,反而是她用红酒和咖啡泼了他好几件衬衫。然后他的所有斗志和兴趣都被挑逗起来了,然后他就游移在她的生活边缘,享受着暧昧的乐趣,远比身体带来的感觉更舒畅,直到她大学时代的男友从深圳回来。
后来,他尝试着把她当朋友,那些宿醉的抑或异常清醒的日子,可以对着她喝酒对着她放肆,找找变相的宣泄和倾诉。可以毫无防备地卸下伪装,就像他对着别的女人,轻松脱下衣服一样简单。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这些想法变得异常狭隘,他不想其他任何男人也有他这样的想法,比如她相濡以沫的男朋友,比如听到他们不久后的婚期。
再再后来,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想法了,他只是不停地提醒自己,反正不是爱情。想让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相信爱情,就像你想让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不要相信爱情一样难以办到。
木羽对着后视镜慢慢吐了一口烟,安静的车子里响着手机拨号的声音。然后,电话通了,带着嘶哑和微弱的一声“喂”。
“是我,你……”木羽慢慢放下手机,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了。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猛地推开车门,看着亮灯的阳台,转身走进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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