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虚数空间<br> 落日流辉，赶走沉积多时的阴霾，最后一个乏味的工作日亦因这普降的温润而变得生动。<br> 香港—科技大学—校体育馆。<br> 场内座无虚席，一千八百多个座位早已满员，走廊处亦是人头攒动，显得颇为拥挤。场馆中央巨大的电子屏幕尤为吸引人眼球，荧屏上显着几个大字——时空与宇宙，背景则是一副深邃璀璨的宇宙星空美图，恢弘中透着神秘。<br>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开放性的学术演讲，主讲人是世界知名的华裔理论物理学家，量子力学和空间科学研究领域的泰斗李光夏博士，他在新近被香港科技大学聘为客座教授，而这也是他在该校的第一次学术讲座。<br> 由于李博士在全球范围内都享有盛名，并且为人幽默言谈风趣，深谙交流艺术，尤擅以通俗的语言传递深奥难懂的信息，因此他的听众除相关研究领域的专业人士外，通常还会有许多对科学感兴趣的普通民众。<br> 幽无正是慕名而来的普通人之一。<br> 此时距麒麟眼之行已有四月，当日幽无和李略等人将瓦尔加布的尸体带回罗牟寨，与其妻子左拉果果合葬后，便怀着怅然的心情各自扬镳。彼岸树之事既了，众人自是各回各家，而夏夕颜家的老祖宗，秦朝人祝鲲无家可归，自然是跟了幽无和夏夕颜一行。<br> 另外，或许是由于与人类融合获得了终极进化，抑或是变为树神的幽治帮忙，总之，彼岸树停止了抽取李略父亲李墨以及夏夕颜母亲祝琴的生命力，李墨和祝琴的衰老症竟然在一夜之间奇迹般地痊愈，整个身体状况也恢复到患病之前的样子。<br> 至此拉斐尔的阴谋已全盘破产，而不谙世事的夏夕颜也不用接她母亲的班，过早去体味尔虞我诈的商场争斗了，这是幽无最希望看到的结局，因为他爱的，永远是那个纯洁得像一方璞玉的夏夕颜，如果有朝一日那双剔透空灵的眸子惹上了世俗的尘埃，幽无不敢想象自己会伤痛到什么程度。<br> 与李略等人分手后，夏夕颜第一时间跟祝琴通了电话，当得知母亲的衰老症果真不药而愈，长久以来压在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此后怀着异常愉悦的心情陪幽无去看望了他的妹妹幽柔，两个风情各异的漂亮小女人一见面便言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幽无看在眼里，那颗因瓦尔加布之死而惆怅自责的心稍觉宽慰。<br> 幽柔还在学校念书，幽无自不能陪她太久，几天后便被夏夕颜拉着去了香港，拜见未来的岳母。<br> 实际上，这次见女方家长还颇有些小小的波折。一开始幽无这个无钱无名无地位的“三无产品”并不怎么受夏夕颜母亲祝琴的待见，然而当祝琴听说他是故人幽治的儿子后，态度却突然戏剧性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当时便兴奋异常地拉过幽无问长问短，一个劲地感慨当初幽治是如何像亲妹妹一样地照顾她。<br> 如此良机送上门，幽无这鬼灵精自然不会放过，满嘴抹蜜的嘴巴巧舌如簧，将未来丈母娘哄得笑逐颜开，越瞧幽无越顺眼，看祝琴那股子亲热劲，像是恨不得立马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她想不嫁都不成……<br> 这两人见面才没几日，幽无在祝琴心目中却差不多已是半个儿子了。<br> 也许是刚到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缘故，祝琴对自己的身体信心大减，她迫切需要找到一个信赖之人照顾女儿的终生，而幽无各方面都让她很满意，尤其是他与自已同源的身世。由此她很快为两人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正式将幽无介绍给各界名流。然而由此衍生的负面效应却让幽无措手不及大感吃不消。<br> 首先是陪丈母娘和未婚妻参加无休止的交际和应酬，那种所有人都打扮得光鲜体面，言谈举止故作优雅的场合幽无最反感，以利益为驱使的交谈和各怀目的的推杯换盏更让他觉得厌恶。<br> 另外夏夕颜在香港本就享有“最美豪门千金”和“最神秘财阀女”的美誉，一直都是媒体追逐的目标，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再加上前段时间的莫名失踪和不久前的突然出现，以及近日高调的订婚仪式，更让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倍加引人瞩目，而作为未婚夫的幽无自也讨不了好，有关他身份的猜测目前起码已经出现三四个版本，有说是大陆某房地产大亨之子，有说是白手创业的内地青年富豪，甚至还有说是中央高层之后……<br> 各种荒唐的坊间传言和狗仔队无孔不入的突袭令幽无苦不堪言，虽然夏夕颜一个劲地安慰他说习惯了就好，但幽无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今后绝不常驻此地，而此刻，他只能忍耐。<br> 忍耐并不等于逆来顺受，此次幽无便再推脱掉了一个所谓的“上层社交”活动，以需要文学创作素材为由，溜到香港科技大学听李光夏博士的科学演讲。实际上，时空、宇宙这些未解的神秘幽无向来都很感兴趣。<br> 此时李博士演讲已近尾声，到了听众自由提问的阶段，幽无再次以疑惑的眼神悄悄打量坐在他右侧的一个男人。<br> 那男人大概年近不惑，面容憔悴，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像是长期窝居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他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像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显得很萎靡，而满头凌乱的长发和下巴上参差的胡茬，让他看上去越发颓废，一身宽松随意的衣着，怎么看怎么像个搞边缘艺术的。<br> 边缘艺术家来听科学演讲，虽然这事有些奇怪，却也不足以引起幽无的过分注意，然而此人从演讲开始便行为异常，虽然听得极为认真，表情却始终是阴郁中裹着焦躁，及至现在的自由提问阶段，更是变得坐立不安，像是憋着一肚子话要问，然而由于位置靠后，几次想起身发问却都被别人通过递纸条抢了先，看他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像是那些人都跟他有杀父之仇。<br> “这人有病吧？”幽无在心里暗自嘀咕，“听个演讲急成这样，到也少见。”<br> 此时李博士刚好解答完一位女士的提问，眼看演讲时间所剩不多，提问的机会却仍然落不到自己头上，那男人突然不顾一切“啊”地狂吼一声，同时从座位上霍地跳起，挥着手冲到了走廊上。他这一声神经质的嚎叫和类似精神病患者的癫狂行为果真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住，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偌大的体育馆骤然间变得鸦雀无声。<br> 若是常人，此刻恐怕会无比尴尬，但那颓废男人却浑然不觉，高举着双手不断摇晃，以期盼的目光看着演讲台上的李博士。<br> 李博士起先也像众人一样被颓废男人吓了一跳，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开玩笑道：“这位先生看来求知欲很强啊，值得表扬。”话音刚落，全场听众便发出会意的笑声，一半自然是取笑颓废男人的疯癫举动，一半也是在为李博士的幽默喝彩。<br> “说说你的问题吧！”李博士微笑着向颓废男人说道，同时抬手示意大家安静。<br> “嗯，对不起……”颓废男人仿佛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嗫嚅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博……博士……你能不能再讲讲你之前提到的那个‘虚数空间’？用尽量……尽量再通俗一点的语言。”<br> “原来是对虚数空间感兴趣吗？”李博士点了点头，“再通俗点的语言……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好吧，抛开理论上的东西，我尽量给你描述一下。”<br> 听到这里，幽无也正了正身子，竖起了耳朵。<br> 其实关于李博士之前所讲的虚数空间，幽无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粒子、反粒子、正实数、负实数、正虚数、负虚数……这些专业的词汇他一个也搞不懂，只隐约觉得虚数空间有点类似于科幻小说中常常提及的异度空间，是独立于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br> “我们都知道，道家讲究阴阳，这并不是迷信，实际上是在说物质的两面性，唯物辩证法也对此早有定论，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一正一反，一体两面，甚至连这世界本身也是如此。”<br> “一个简单的式子，0=-1+1，如果说我们感触到的是+1的世界，那么就必然存在一个与我们这个世界完全相反的-1的世界，这两个世界就像两个性格迥异的孪生兄弟，相互依存却又具有截然相反的性质。我们这个时空所有的科学定论和真理，在虚数世界里，或者说虚数空间里都不再具有明确的意义，因为在那里，时空是离散的、无向的，甚至可以说是任意的，没有固定的模型，它是现实时空每个点的一一映射。”<br> 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李博士继续道，“虚数空间的物质我们可以称为‘反物质’，它们是现实时空物质的镜像，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任何约束，因为时空本身就是任意的。让我们一起来畅想一下，如果说虚数空间也有‘人类’存在的话，那他们的生命中不会有生老病死，寿命也必定没有尽头，行动也不必受距离空间的约束，想去任何地方都是转瞬即至，那是真正的自由自在！”<br> 全场发出惊羡的议论声。<br> 顿了顿，李博士有些遗憾地继续道：“然而，现在世界上有关虚数空间的一切都还处于理论研究阶段，并没有谁实质性地接触过这个奇妙的时空。”突然又拉高了些腔调，“不过我相信，随着各国科学工作者的努力，我们终有一天会打开那扇神秘之门，对其一窥究竟的！”<br> 说到这里，四周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只有那颓废男人却仍是一副茫然和纠结的表情，似乎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br> “这位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李博士看着颓废男人点头问道。<br> 颓废男人咽了口口水，原本耷拉的双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以一种期望的目光看着李博士颤声问道：“有……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安全地进到虚数空间里？或者说进到虚数空间里的人，怎么才能出来？”<br> 他这问题一出，顿令全场愕然，几秒的沉寂之后便是无数的窃窃私语，体育馆内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幽无对此也大感意外，他没想到颓废男人会发出这种带有捣乱性质的提问，然而看其表情又实在不像是故意开玩笑。<br> “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请李博士……”颓废男人十分诚恳地补充道。<br> “咳咳！”李博士咳嗽两声打断了颓废男人的话，笑笑说道，“看来，这位先生有朋友迷失在虚数空间了，真不幸。”<br> 李博士略带戏谑的话一出立时让馆内尴尬的气氛消失无踪，众人又都发出小声的哄笑，暗自佩服李博士的幽默机智。<br> “至于你这个问题嘛，刚才我说过了，现在有关虚数空间的一切都还处于理论研究阶段，没有谁真正接触过。至于具体的方法，现在更不可能有。”见颓废男人一脸失望，李博士又道，“不过在理论上，有一种方法或许可以帮到你。”<br> “什么方法？”颓废男人脸上又骤然重新焕发了光彩。<br> “还是先前那个简单的式子，0=-1+1，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式子的右边是由绝对负值与绝对正值组成，我们把绝对的正值用y表示，而绝对的负值用ix这一虚数表示，用z来表示0，当然，0并不是表示没有。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式子z=ix+y。”顿了顿又扬声道，“进出虚数空间的关键便是这个神秘的‘i’了！”<br> “那这个i到底是什么？”颓废男急切地追问。<br> 李博士凝神道：“现在普遍的认为……是光速！”<br> “光速？”幽无嘴里低声呢喃，似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而颓废男人闻言却呆住了，失望到极点的表情迅速堆积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显凄苦。<br> 在这个世界上，光速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极限速度，如果说进入虚数空间的关键是光速的话，那也即是说意图进入虚数空间根本就是妄想，至少，在现在的科技条件下是如此。<br> 由于时间所限，此时李博士的演讲也基本到了结束的时刻，在主持人的一番深情煽动下，全场人员以热烈的掌声送别了李光夏博士，接着便是大批听众陆续退场，唯有颓废男人仍失神地伫在原地，低着头木然不语，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br> 到此时，幽无已经对颓废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直觉告诉自他，颓废男人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古怪的事！<br> 人潮渐尽，颓废男人终于仰头长叹一声，转身慢慢地向出口走去，幽无则悄悄跟在他身后，心下暗自盘算着找个什么方法跟他交流交流。<br> 说起来，异于常人的好奇心绝对是幽无整个冒险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种特质，如果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很多精彩和奇遇都会擦身而过，而这一次，求索的欲望不但让他体味了一段极度刺激惊悚的旅行，甚至也成为了营救妹妹幽柔的关键！<br> 一走出体育馆，颓废男人便朝停车场径直走去，幽无心下暗喜，打算就先从汽车这话题入手打开他的话匣子。念及此，他加快了前行的步伐，嘴里也哼起了小调。<br> 刚进到停车场，他兜里的手机便响了，清亮的和弦铃音涤荡在空寂的地下停车场内，听起来异常刺耳。他看了看，是妹妹幽柔，蓦然间，幽无心底隐隐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br> 刚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便传来妹妹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急切中嵌着惊惶，又像是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发现绿洲般激动，总之显得十分怪异。<br> “哥，是你吗？谢天谢地终于通了，哥……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br> 幽柔的第一句话竟是急切地求救，实在令幽无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那份不安已经蜕变为真实的糟糕！<br> 幽柔有几斤几两作为至亲的幽无再了解不过，别看她是女孩子，可从飞来村遗传到的特异体质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己，如果不是遇到极端棘手的困难，绝不可能会失态到这种地步！<br> 想到这里，幽无也是心急如焚，急道：“小柔！小柔你怎么了？别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br> “我在学校。不！我不在学校！我在山里……一座大山里！”幽柔的话里夹着许多信号杂音，且时断时续，显然信号连接相当差。<br>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在学校还是山里？”<br> “我不知道。哥，我不知道。我和三个同学本来在学校，正在看一张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到了一座山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哪，更不知道怎么出去，我们都快疯了！快救救我们……救……”<br> 幽柔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想是手机信号突然中断，而这一耽搁那颓废男人也已经将车启动，幽无此时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只得匆匆扫了一眼颓废男人的车牌号，暗暗记住，同时手上也不闲着，照幽柔的号码回拨过去。<br> 然而，尝试了几次，幽柔的电话却再也打不通，每次都是“您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的语音提示。看了看信号显示，分明是满格，想来问题定然是出在幽柔那边。<br> “小柔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幽无银牙紧咬敛眉沉吟，心中焦急万分。<br> 方才幽柔的话实在让他一头雾水，因为据他所了解，幽柔所在的那所大学坐落于城市之中，周围完全就是一片鳞次栉比的“水泥森林”，根本就没有什么山，而且幽柔一会儿说自己在学校，一会儿又说是在山里，这种逻辑混乱的表述更让他难以理解，不禁越想越头痛，心乱如麻。<br> “不行，得立刻去她学校！”<br> 既有此念，幽无便一刻也不愿再耽搁，立即电话订购了一张到广西南宁的机票，随后便是给夏夕颜打电话告知他幽柔那边的突发情况，那丫头听了先是死活要跟去，幽无赌咒发誓很快就回，一番好说歹说方才息了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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