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那妞最后一次坐在我腿上的那一天,是2005年5月15日。我记得特别清楚,事情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我们坐在三楼的露天阳台上,清风悄悄撩起她睡裙的裙角,她轻盈娇小的身体好似承受不住风的吹拂一般,常常打冷战。不过不要为她的外表所迷惑,我知道她是个狡黠的小狐狸,而我呢,我是个好猎人吗?不用急,答案很快就会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和我那妞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悄悄走到我家的门口,站住——他穿着一件熨得笔挺的洁净西装,松了松领带,缓缓地将耳朵贴近门缝,听了听,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我和我那妞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城市的景致。这个城市的所有街道都是蜿蜒的,没有一条是直的。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我那妞就要走了,她要跟一个叫吴淼的小子,到那个叫东京的陌生地方去。此时此刻,她一边强打着精神向我频送秋波,一边风情万种地轻轻褪去睡衣,软软地说道:我们到床上去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太粗心了,只注意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少女时代的影子,以至于忽视了她所说的“最后一次”。其实她是在暗示我,我们的这一段爱情故事经过了开始,经过了发展,又经过了高潮,最后也该经历结束了。
就在我们激情勃发的时候,门外的那个人把那封信从门缝塞进来,然后如释重负似的长舒一口气。他是苍白和憔悴的。他双手揣在裤兜里走下楼梯的时候步子十分轻柔,脚底板仿佛是踩在了一片绵软的云上。
妞走了,最终还是走了。知道她会走,不知道她会走得那么快。我万念俱灰地躺在那,懒得爬起来,我想也许我就该这么颓废地躺下去,用不着爬起来再做什么了。假如没有发现门口地板上那封信的话,我准会那样,因为我太爱我那妞了,她的出走给了我致命的一击。只要我一闭眼,她的花容月貌,一蹙眉,一凝眸,便放电影般一一呈现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躺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以后,我才重新走出家门,按照那个穿熨得笔挺的洁净西装的人给我在信上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一座楼。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跟这座楼有什么瓜葛。我仿佛是在做梦,这座楼真的太老了,老得每一块砖石都积着厚厚的历史尘埃,而且满墙都写着两个字——“危楼”!这座将哥特式与帕拉迪奥式建筑混为一体的铁皮三角楼怎么可能会是我家的祖产?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记忆中,我们一家几口一直都是住在一个叫益友坊的狭窄楼房里。
我敲了敲门,里边的人把门打开,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哦,是小少爷回来啦。”
我打量那人半天,觉得他很苍老也很陌生。听他说“回来”这俩字,不免有些纳闷,就对那人说:“我不住在这里呀,我是第一次来。请问,您是哪位?”
那人笑了,“哈哈!小少爷还是这么调皮,快进来吧,连我这个老门房都不认识了?”我听了这话,愈发地莫名其妙了。走进去,楼道昏黄一片,望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梦里。老门房一双眼睛习惯于躲在浓眉底下看人,常常挂着一脸小心翼翼的笑。
“一晃,这么多年了。”老门房感慨了一句。他穿了一件瞅不出颜色来的夹袄,这夹袄究竟穿了有多少年,现在已经无从判断。不过,那种对襟镶边的夹袄流行的时代总该在50年以前了吧?或许更早。
跟所有的小洋楼一样,楼梯总是在左手特别显眼的地方,而门房又总是在背阴处。跟着老门房走上楼去,我立刻就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陈腐气味。门房笑眯眯地说:“老太太天天念叨着你呢。”
“老太太是谁呀?”我傻傻地问了一句,他没回答,只是一味地带着我往楼上走,这座楼一百年来的故事就从现在开始了。
“见面你就知道了。”老门房敲开一扇门,对里边说道,“老太太您看谁来了。”然后关上了房门悄然离去。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套房,因为大白天还挂着窗帘,所以里边很暗,在那房间的角落里兀坐着一个人,见到我,点上蜡烛,一只手拿了烛台,另一只手护住了烛光,悄悄地走过来。在闪烁的烛光映照下,她深色的侧影显得格外端庄、美丽,可是我却无法判断她有多大年纪。
“我的孩子,我终于把你盼来了!”含了一双清泪,她放下烛台就将我揽在怀里。她的身上竟有一种我十分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能催眠似的诱我到梦幻般的仙境里去。“房州好不?霞儿好吗?他们的孩子思惠好吗?”她问道。
我心里禁不住突突地跳了几跳:房州和霞儿是谁,我不知道,而思惠却是我的老母亲。不过,从这位老太太的话里判断,房州和霞儿该是我的祖父和祖母,可惜我从未见过他们,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们。我记忆中的他们完全是一片空白。我告诉她:“我妈妈已经去世两年了。”到现在,母亲临终时的样子还时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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