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夏,可是这一年的夏天,阳光比往年同期似乎要热烈得多,正午时分,地面一片雪白,灼得路人眼睛总是难受地半眯着。曾雨撑着遮阳伞,汗水潸然地走在林阴道下时,才感觉到那股灼热稍有缓解,视线得以拉远时,就已经看到林阴路的尾端,那幢老房子,被她亲手栽种的植物包成了一个绿色的小城堡。有首歌唱道“每个家就是一座城堡”,十年并非弹指间,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一直并不当作是家的地方,也成了她的城堡。
曾雨回到家,换了鞋就直奔厨房,开了冰箱门先找着了水,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杯。曾妈妈在厨房里切着菜,看着自家女儿牛饮着冰水,顿下手里的动作,直唤道:“慢点,慢点,这么喝要出毛病喽……”
一杯水下肚,曾雨长吐一口气,感觉痛快极了,手却未停地继续往杯子里筛水,又倒了大半杯水,将玻璃茶缸又放入冷藏室,才放慢了速度继续啜饮。韩爸爸正在炒血鸭,侧头笑着看了曾雨一眼,道:“丫头,累坏了吧。”
“嗯,又累又热又渴,这么大热天的,我们领导还让我下乡去测量,涂防晒霜当涂墙一样都不顶用。”
“你才工作呢,要少说多做,可不能喊苦喊累了,领导会不喜欢的。”曾妈妈自曾雨上班以来,每天都将这句话要重复一遍。
曾雨一边洗手一边乖巧地点头,知道妈妈是这个样子,你不乐意了,她还是会II罗唆。
韩爸爸将血鸭装好盘,唤道:“丫头,把菜端桌上去,我再炒个青菜,你摆个碗筷,喊你哥吃饭了。”
曾雨应了声,可那心里突然就别扭了起来,抬头朝楼梯口的方向望去,经过一个上午平复的心情,突然又忐忑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盘炒得喷香的血鸭上桌,曾雨边走边喊道:“哥,吃饭了。”
曾雨向来只当着父母的面,才会叫韩孟语哥哥,平时,他们都没有什么交集,继兄继妹的,何况韩孟语大自己五岁,曾雨一直觉得韩孟语总是将她当小屁孩一样看待,即使她已经大学毕业且出来工作了,她也总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像个青涩小果子,不起眼地长在背阴处,他不屑一顾。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隔阂,似乎并不仅仅在于那五年的年龄差距,更多的可能是他对她十年来的印象,在某个相识之初,便已根深蒂固。
她一度以为他对她这样的小青果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她在这样认为的时候,却不曾想到……
曾雨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异,爸爸抚养妹妹曾媛,妈妈抚养她。当时她多伤心呐,天天怨父母,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好端端的,说离就离了。直到她十二岁,母亲再嫁,她作为拖油瓶进入一个新的家庭,那种怨恨的心情便转换成一种排斥的情绪,继续存在着。
她知道母亲另嫁,与父亲复合的希望完全破灭后,在初进入那个家庭时,她觉得自己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愈加怨恨。于是,她将那股子怨恨转化成敌意,转嫁到继父跟继兄身上,之后较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搭理继父跟继兄的。只是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觉得母亲过得很开心,继父对自己和蔼又关怀,才渐渐放开了心,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中。
即便这样,她与这个哥哥还是有隔阂。记得很久以前某个阳光甚好的午后,十二岁的她,往十七岁的他的鞋子里倒过墨汁,干坏事的瞬间极有快感,可是完事一转身,就看到了立在书房门口的他,将自己的行为已悉数纳入眼底。
虽然他没有责备她,也未向父母告状,但是曾雨就是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从那个时候开始了,并非十年时间不能消除那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而是她那小肚鸡肠的行为一件两件三四件针对他而实施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之于韩孟语,就是一个小气、报复心盛的继妹。
她不知道从何时起,又因为何事,会让他对她产生不一样的情愫来,她昨天晚上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夜,上午测量的时候顶着大太阳,都晒不化脑子里盘旋不散的思绪,这件事让她十分地纠结,她蹲着,站着,就连坐在公车上都在想,韩孟语那么样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对自己存了“非分之想”呢?
韩孟语从楼上缓步下来时,正好看到曾雨在啜手指上的汤汁,她的唇落在她的指尖上,柔软红润。
曾雨看韩孟语一如往常的优雅沉稳,连低头躬身洗手的模样都慢条斯理,硬生生地将自己那份小慌乱也掩藏了起来。他的一如平常,让她以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似乎是那南柯一梦,醒来后,他韩孟语还是她那肃穆成稳、高不可攀的继兄。
当然,她也从没见过他火急火燎或者粗暴无礼的模样,有的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他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家庭实在是件不搭调的事情。怎么说呢,就像继父与母亲,在她看来其实也不那么适合。继父是一个较有修为的人,属于斯文温吞的老好人那种,而母亲性子就十分的急躁,是那种喜欢八卦家长里短的热心人,父母这样一动一静的性格能走到一起,本就是一件不怎么搭调的事,现在各自的子女,不论在性格上还是在成就上,又相差甚远,这个再组合家庭,便总是让曾雨觉得虽然看似和谐,却又融而不洽。
曾雨瞥了一眼韩孟语,这个继兄,是让她感觉仍然无法完全融入这个家庭的最大因素,很多时候,她觉得他不像是二十七岁,而像三十七岁,沉稳内敛得过了头。她能对继父放下成见,却还远远不能和继兄拉近距离。
摆好碗筷,韩爸爸的青菜也已炒好了,曾妈妈用毛巾包着电饭锅的内胆直接摆在桌上,曾雨与韩孟语按一贯的座位,坐在韩爸曾妈的对面。韩孟语坐在曾雨上位,曾雨要添饭时,够不着电饭锅,她手一伸,韩孟语便知道她想什么,便用毛巾捂着电饭锅端至她面前。曾雨以前总觉得他在这个时候,才像是食人间烟火、有些人情味的家人。可是今天,她去接的时候,差点就将整锅饭都打翻,仅仅因为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用手指的指节扫了一下她的手背,她便神经过敏地抖了手,幸好他反应极快,才免去再做一锅饭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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