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意思,那个浑货长年不在家,屋里现成的家具就够用,何必再去破费做新的?可你老爷不答应。他说兰妮儿,你七岁到我家,伺候了祖孙三代,一辈子就这一件大事,我不能亏待你,不能叫别人说你没爹没妈,喜事办得不像样。这些东西本来也不必搬来搬去,放在新房里就行,你老爷一定要老憨姨夫帮忙抬到段姨家来。你老爷是个喜欢排场的人,他说花轿前头不能没有嫁妆。<br> “段姨打开我的包袱,把里边的衣服拿出来,抖搂开绣花夹袄,夸赞我的手艺,帮我穿戴。<br> 我把脸仰到窗口明亮处,让段姨给我开脸。一用绷紧的细线绳把脸上的汗毛扯干净。人一开脸,就表示出嫁过,不再是姑娘了。这是我一辈子最认真的化妆,五十多年了,我还能闻到官粉、胭脂的气息。从镜子里看到化过妆的脸我差点认不出自己了。黑黑的皮肉变得白白红红,像戴了假面,粗重的眉毛被段姨修得细细溜溜的,看起来妖里妖气。花冠是前一天你老爷托人从城里买的,段姨捧着它在我头上试。扶弄一阵,退几步,扭过头端详。端详过了,再走近去扶正。<br> “段姨是咱马家的佃户,老憨姨夫种着咱家十五亩河滩地。是你老爷和他商量,让我借他家出嫁,她像打发亲闺女出嫁一样认真。她帮我化好妆,站在院里咋咋呼呼,支使老憨姨夫把院里院外打扫干净,从门口到村头,清理大路上的粪草,把积了泥水的坑洼垫上土,撒上黄沙。”<br> 所谓吊庄,就是为地主们种地的佃户住的村子。它离兴隆铺二里路,十几户人,清一色的贫雇农,和我们兴隆铺同属一个大队。我娘带我去吊庄的时候,这村子已经改名叫建庄。她带我去,是为了给老憨爷吊丧。老憨爷身强力壮,头天晚上还吃了两碗酸菜面条,第二天一早队里敲钟上工的时候他没起床。段姨奶走过去一摸,他的身体像块石头一样冰凉,胳膊、腿都硬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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