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引子
孟非做梦都没有想到,跟吴越的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场景。
就算是淡定,此刻嘴角也不自主地抽搐。几年不见,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美女一身光鲜地出现在眼前,倒真是实实在在惊艳了一下。
错,不仅仅是惊艳,更多的是惊讶和郁闷。
这个世界真小,在不合适的时间遇到不合适的人。
吴越显然也没想到会看见孟非,目光里划过一抹怪异,头微微低了一下,随即大大方方抬起,目光平视着迎接的人群,嘴角噙着得体的职业性微笑。
四目相对的刹那,绝对是迸出了火花,不过不是擦出革命友谊的火花,倒有些互相鄙视的味道,微妙的气氛不过一秒,便散在了空气里。
吴越一手拉着箱子,与梁家铭并肩站在出口,完全将孟非视做空气。梁家铭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即笑着走向迎接的人群。吴越闻言一笑,拉着皮箱不远不近随在他的身后,却很识趣地与他保持距离,对送上鲜花的小文秘,客气微笑。
孟非的脸僵硬了起来,若不是严总临时安排他们几个工程部的成员也随着公司高层过来迎接,以显示隆重,无论如何不会见到这样一幕。
刚才在等候区站得腿发僵,这一小时的事像幻灯片一样,飞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事情来得突然,他的脑子还来不及转圈儿。
吴越出现在他面前,还是总部派来的,实在是天雷阵阵,劈晕了他。
有点乱,我得重新捋捋,我得捋捋——孟非心说。
01职场就是江湖
滨海市国际机场。
十号出口外人头攒动,接机的人们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香港直飞滨海的班机降落。
天域滨海分公司接机的高级职员们都在等待新老总的到来。
机灵的秘书钱已经跑了几次咨询台,得到的消息都是对方机场大雨起飞延误,何时降落等待通知。
除了严复、裴曙光两个副总端坐在贵宾候机室喝茶,更多的人都在大厅守候。无论多大的公司,都是鱼找鱼,虾找虾,裂枣找歪瓜儿。销售部的凑到了一处,企划部的凑了一堆儿,项目部的自然而然凑合到了一起,不说是泾渭分明,也差不多。
工程部经理孟非带来的几个下属都是负责单项工程的,工科毕业,技术工程师。一个个都是大大咧咧,性子急,脾气直。工地接连不断的电话让他们像火燎了屁股一样,有些耐不住,小孙和朱自强开始低声抱怨。
“头儿!”
平素和孟非随便惯了,这个场合也没表现出个严肃来,两个人将自己的部门领导拉到了一边,小声嘀咕起来。
“新来老总到底是什么大人物,上层几乎倾巢出动,连我们这些小主管也给揪来,就差拉个条幅了。”
“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会不会给咱们念紧箍咒来了。”
“二师兄,再念咒,也念不到您头上,您就专心搂耙子,犁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就成了。”
“G——U——N!”朱自强毫不客气给了小孙一杵子,看着孟非的脸,担心地加了一句。
“总部派了老总和营销经理过来,到底什么意思?”
“哎,头儿,是不是咱们去年业绩太差,惹火了那边儿?所以——”小孙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一脸猥琐。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换帅中爆发……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钱铎故作悲悯状,语气却异常欢快。
“别废话!”
孟非瞪了三人一眼,余光扫了一圈儿,只觉得销售经理莫莉颇有意味地看了这边一眼。虽然嘴上不说,心里着实不爽,扭头向一边儿看去,心里琢磨这总部来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实在是出乎意料。看公司今天摆着这样轰轰烈烈的阵仗,只觉个中耐人寻味。
公司内部近一两个月暗潮涌动,他人在工地,对你死我活的争夺向来不愿意参与。只是他向来稳扎稳打,在哪里都是踏踏实实干事的主儿,总觉着只要认真负责,即便职场里风起云涌人事变迁,总与他无干……
这些职场精英们因为等候太久的缘故,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私下交谈着。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这让他们等候许久的空降兵。
机场出口处,只有两个小文员身穿职业裙装,手捧鲜花,等候在门口,不敢挪动。
飞机降落的消息终于播报出来,天域滨海的精英们陆续向出口迎了过去。
我做梦了?
孟非用力攥了攥拳,疼痛也无法让他清醒。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意外相逢的吴越吸引过去。大BOSS梁家铭的脸上是不是长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都没有注意。
怎么可能遇见她?
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头顶有天雷轰隆隆作响,震得孟非耳朵嗡嗡直叫。
脑子里像是安装了一台新款豆浆机,短短几分钟,控制思维的脑花就搅成了一锅烂糨糊。
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像时下流行的,无预兆穿越。正在他杂七杂八胡思乱想时,腰部被人撞了一下。
“头儿,电晕啦?”
小孙不怀好意地努努嘴儿,眼神瞟向吴越,眼睛里迸出的雄性荷尔蒙已经四处泛滥。
“够靓!老总巡视,还要带个高级秘书!”
孟非拼命吞咽空气,终于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小孙一眼。
吴越看着声势浩大的迎接队伍,与总经理梁家铭会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阵仗,两人都不是第一次遇到,早已经铁骨钢身,刀枪不入。
职场就是江湖,都是江湖儿女,惊涛骇浪里早游了无数来回。
久在江湖漂,处处是片儿刀。一个不注意,难免会中招。消骇浪于无形,无招胜似有招。
两人一先一后,走上前去,微笑着和新同事们一一打招呼。
人群里眼神各异,审视的、好奇的、旁观的、敌意的……更多的是在打量,要说是真心欢迎的倒真不多。虽然一个两个面带微笑,心底只怕已经是暗潮涌动。
很明显,总部来人对下面分公司的人都会有不大不小的触动。公司里既有的平衡被打破,重新整合需要时间。
瞟了一眼老总梁家铭,他在飞机上的一番分析声犹在耳,真是职场老油条,吴越心里偷着笑笑。
这隆重的阵势不是针对她,显然是实权派在借老班子的人气给新来的老总一个下马威。
眼睛再次扫过人群,大脑里闪过这几日恶补的资料,几道不善的目光让她心生警觉,看来刚下飞机她已经成了别人想干掉的目标。
而意外相逢的孟非的确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再次扫过孟非的时候,眼里平静,心里也平静。曾经黑白分明的天真幼稚,早已经被岁月磨砺成了混沌的灰。
若不是因为突发事件,吴越是绝不会来到这个城市的,绝对不会。
总部临时换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自己刚刚从分公司调回总部任职不过半年,按规定不应该再次派出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定下派的维维安突发急性盲肠炎,自己被临时推了出来。
销售老总黎伟翰将她单独Call进办公室,极其热情地给吴越冲了一杯咖啡,接着开始极力夸奖她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这几年创下的骄人业绩。
被上司夸奖的时候,往往都是要被利用的时候,而专门泡上自己喜欢的口味,显然他很为难。
吴越心里怪异,总觉着黎总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由得戒备起来。
果然,黎伟翰话题一转,讲起了最近工作中的困难和临时会议的安排和决定,异常和蔼地解释,语气里夹着些低声下气的味道,不无抱歉和让她救场的意思。并且当面承诺如果滨海完美收官,业绩骄人,一年后会升她做大区销售总监。
按照公司章程,吴越刚刚从武汉返回总部,完全可以拒绝这次的调动。即便维维安生病,也与她无干。
她在分公司销售经理这个位置做了两年半,按说还没有升职的资格。
黎伟翰提供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优厚的条件,不仅仅薪水提了一格,待遇提高,最重要是有升职的承诺,这个诱惑还是让吴越怦然心动。
审时度势,不等她坐地起价,上司已经主动端出来了。金钱的诱惑和上位的机会,对每个职场中人都有莫大的吸引力,她当然不能免俗。不过心动之后,付诸行动还是有些困难。不为别的,只为那个城市。
吴越蹙眉沉思,思想斗争起来。黎伟翰只在一边察言观色,他有信心说服这个下属。
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还是不能拒绝上司的这个要求。拿腔作势,显得自己太矫情。吴越终于点头同意。
上司这样给脸面,自己若是拒绝,万一将来上司给自己小鞋儿穿,日子更难过。答应他,黎伟翰便会欠自己一个人情。更重要的是,她直觉,自己被外派的事已经惊动董事会,若不应承,未免不识好歹。
黎伟翰见自己的得力下属如此通情达理,心里一松,如释重负。信誓旦旦保证一年之后履行承诺调她回总部。
说话间便按下分机,吩咐秘书将准备好的资料送了过来。吴越看见这些,心里暗叫惊险,除了在心里暗暗说一声老狐狸,不方便再多说什么,口头客气了几句,故意带了一丝特委屈的味道。
秘书很快将资料送了上来。时间有限,吴越接过来便礼貌告辞。黎伟翰笑着,亲自送她出去。
吴越熬了一个通宵,这才将主要人物的背景履历和一些经营的策略企划看了一遍。第二天一早便与即将赴任的梁家铭开始沟通。
想着这三天的经历,忽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此刻,吴越跟在梁总后面与来人一一打招呼,默默记着对方的姓名。不过十余个人,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冷硬的压力。
吴越嘴上噙着微笑,眼睛有意无意感受冷气场的来源,瞟到了两道犀利的眼光。
只这一扫,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上衣、裤子、首饰、皮鞋、皮包,甚至腕表、丝巾的样式、品牌都已经落入对方的眼底。原本眼里闪过的那丝不屑换成了嫉妒,看来对方已经暗暗对自己作了一番审视,算是下了一个结论。
脑子飞快旋转:
莫莉——现任销售副经理,二十八岁,未婚,东南大学营销专业毕业,两年前应聘进入天域地产滨海市分公司。
这女人目光咄咄逼人,估计她把我划到了对头的那个阵营里,肯定把我视为入侵者。这种人,一向势利、自负,喜欢用鼻孔看人,喜欢拆台而不是成全人。嘴上挂着笑,吴越的心里却不能放松警惕。
司机上前帮着将行李箱放到了后备厢,几部车子驶离机场。按照级别高低,吴越与梁家铭分别乘坐两部车子。莫莉招呼吴越上了一部,两人在车上简单聊了几句,彼此言谈得体,身子笔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吴越对莫莉的第一印象不甚愉快。
声线偏高,语气急促,让人听了,便感觉有些心浮气躁,略微有些刺耳,有种淡淡的压迫感。
迎接的小型宴会,不奢华却很精致,环境优雅,气氛融洽,虽然有新人融入,看起来不过是多年的同事聚餐而已。
第一次见面,大家都极其客套。
借口旅途劳顿,梁家铭喝过几轮后便提出回去休息。几个老总笑着点头应和,安排了车子送两人回宾馆。
吴越心知梁家铭一会儿还有活动,任由司机拖着自己的箱子,泰然回了自己的客房。
对着米色的墙纸,吴越松了口气,没有立刻拿出换洗衣服去洗澡,却斜着身子靠在了床上。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轻轻的呼吸声,一时间让她几乎想屏住呼吸。
孟非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冤家路窄。
一辈子不想再来的城市,居然来了;一辈子都不想见的这个人,居然再见了。
这一刻,她斜倚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又过了一会儿,看着对面梳妆镜里自己白皙的脸,笑了。
这一刻,她想起了某个系列电视的专门用语:世界真奇妙。
起身,拖过皮箱,打开,拿出搁在最上层的睡衣和浴巾、洗漱用具,趿拉着拖鞋走进了浴室。花洒头喷出温热的水,一道道细细的水流打在身上,很温暖,很舒服,疲惫一扫而空,心思也渐渐转向了分公司。
这人世间,瞬息万变的事情很多,她无法关注自己力不能及的那些事。有些事是没有来因去果的,事情本身就是因果,就摆在那儿。
尊重已经发生的事实,就像尊重河水东流日出月落一样。虽然不属于一个部门,销售与工程历来联系最紧密,初来乍到,绝不能对他剑拔弩张。她绝不会因小失大,虽然鄙视他,很鄙视。
伸手摘下墙壁上的吹风筒,哗哗开始吹头发,正吹到一半的时候,恍惚听见卧室里面的电话响了一声,等打开了浴室门,声音消失了。
吴越想了想,自顾自又拿起风筒吹了起来。镜里有个清爽明丽的美女,正对着自己微笑。
02职场遇见旧情人
孟非驾车汇入车河中,眼前不时闪过对面远光灯的光芒,他突然觉得有些燥热,使劲拉了拉领带,吞了口空气,还是无济于事。
左手一抬,按下遥控按钮,车窗刷拉降了下来,清凉夜风呼地灌满。大口呼吸凉爽空气,人不但没有清醒,被冷风刺得嗓子痒痒,孟非干咳了两声,没有呼出郁结之气,反而更加郁闷。
他以为那个人早已经消失在了风里,消失在了空气里,或者消失在了自己曾经的诅咒里。
不是他小心眼,而是自尊心受的伤害实在太大。
一句解释也没有,人便不见了。
从此茫茫人海,浩浩红尘,风一样飘走了,鸟一样飞走了。
走便走吧……她居然……她居然又敢回来,回来也罢了,还是这等风光地出场,让人惊艳,让人无奈。
迎接人群中,他明显看见了男人的惊艳和女人的嫉妒。
他与她四只眼睛对视的刹那,绝对碰撞出了强大的气场。若不是一群人在场,孟非几乎要冲上去。
显然吴越当场就认出了他,却只是职业性地点头微笑,直把他视做空气,乃至他眼中的怒火重拳出击,却像砸在了棉花上,没有砸出一丝力道。
虽然她含着得体的微笑,他仍然能从对方一闪而过的清冷眸光里捕捉到,她对自己的轻视,甚至是蔑视。
孟非突然有些忿忿不平,越想越愤愤,甚至有些愤怒了。
这一愤怒酿成的后果就是,他将车停在了路边,走下车来,直接将电话拨到宾馆大堂,查询到了客房的外线后,又冲动地拨了过去。
一声,两声,三声……
没有人接听?
夜半无人,去了哪里?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激灵一下,孟非的脑子突然怪异地清醒。
夜半三更,本该睡觉的时候,居然没有在房间里,这比较耐人寻味了,甚至有些严重了。
吴越住在1214,梁总的套房在十三楼。
小孙在机场的话适时钻进了耳朵眼,原来……怪不得她有恃无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也不过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前的高傲,从前的清高无非给自己看的——孟非咬牙切齿。
他几乎认定了,完全忽略了另一个可能。这时候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有些偏执。
本来总部下发的文件中,他只记得维维安的名字,根本与吴越不搭边,甚至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孟非烦躁地伸手扯下领带,大口呼了呼气,只觉更加热了。
这季节,这夜晚,这凉风,搅得人心慌意乱,叫人不知所措,让人完全没有了主张。
孟非原地转了两圈儿,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某动物,不爽,实在不爽,实在气极了,飞起一脚踹在车上,咣当一声,帕萨特的报警器响了起来。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手机悦铃响起,孟非心烦懒得接,对方比他还执著,不知趣地响个不停,孟非连连长出了几口气,无奈地接起电话来。
“喂!啥事?”
“头儿,怎么不接电话?”小孙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
“什么事?”
“我刚才听到点传闻,这不,急着跟领导汇报呢。”小孙笑嘻嘻地不拿自己当外人。
“孙儿,别跟个娘们儿似的,东家长西家短。”孟非语气生硬,有些不耐烦。
“头儿,你怎么了,怎么像个炮仗……自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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