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瓶乍进铁骑突
夏夜溶溶,月亮不过升到了半个树梢,星辉就迫不及待地穿出云层,从墨黑的天幕中斜斜坠落。
远远近近,那些如鸟斯革、如翠斯飞的重檐屋顶,如同镶上了一层灼灼的银辉,衬得檐角那些平日里看似无比笨重的翠乌,轻巧得好似要冲破云霄,展翅高飞而去。
偶尔有一两阵微风乍起,叩得不知挂在何处的水晶帘子撞击着发出碎玉一般清透的声响,越发显出这夜的静谧了。
两三缕光穿过月洞门落下去,满满一架子挤挤挨挨的蔷薇,落英飘飘,惹来一院的暗香浮动,连默默流动的空气都被这花的香甜浸得醺醺而醉了。
“紫薇帝王星,黯淡之中却又隐隐蕴藉光华;赤芒天煞星,光华灼灼,却注定了久盛必衰。明帝萧逸与琅琊王萧乾,明争暗斗了十年,鹿死谁手,只怕尚不可知……”
清清朗朗滑落的一串动人声音,清越得好似四月暖风过处,一只女子纤细的手抚过湘妃帘下挂的那串铃铛,叮当作响,溪水般清淙。
琉璃的月华与斑驳的树影交错纵横,如烟似雾地笼在一个穿着简单碧色宫衫的女子身上,映得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似露水染成,流雪回风般清丽幽婉。
隐隐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一支穿云破月的长箭,由远及近,划破一池静水,一个同样宫装打扮的女子两手提着裙角,踩着纷繁的碎步奔了过来。
“子夜,子夜……”
绿装宫女喘着短而急的气,一手抚在胸口,一手搭在月洞门上,半个身子斜靠在门洞上,几乎虚脱了过去。
“小竹?”超然于世的神情瞬间收敛了起来,子夜灵动的目光从点点星辰中收拢,眸中的犀利淡淡隐没,扶风弱柳般转身,脸上堆出一个恬静温婉的笑,碧玉一般温润无害,“什么事?”
“今日镇远将军凯旋,陛下安排在清风阁夜宴。梅姐姐本该当值,却突然病得起不了床,一时又寻不到其他姐妹帮忙,只好唤我来央求子夜姐姐去替她一替。”
小竹跑得急了,喉间涌上来一阵干涩,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略略干煤的嘴角。
“不过是小事一桩,说什么求不求的,反正我也无事,马上就跟了你去。”两弯秀气的月牙眉闪电般舒展开来,子夜挑眉,笑容如花绽放。
暮霞映影,照得她眸光流转,两点星光中蓦然浮上片刻得色。玉梅如期病倒,看来是青姨在她饭菜之中偷偷下药已经得手。
她抖了抖身上的裙裾,绛红粉白的蔷薇花瓣顿时跌落了一地,缕缕清香乘着夜风腾身而来,见缝即钻地入了她的口鼻,五脏六腑一阵无端舒畅。
子夜墨一般乌黑的眼睛里浸满了融融笑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小竹会意前行,两个人一前一后,转眼就要出了月洞门。
“子夜……”黑洞洞的院子里,水曲柳制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颤巍巍走出来一个面容苍白的中年女子,疲倦地唤着她的名字。
“娘。”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有了一丝微微的动容,子夜吩咐小竹立在原地等她,自己一个转身,朝那满是病容的妇人快步奔了过去,“娘身上不舒服,怎么不好好儿在屋子里静养?”
青丝如瀑,似月华流泻,转身得急了,发丝溅起如珠如玉,一大半全打在自己的脸上,子夜顾不得眼角眉梢传来的阵痛,伸手急急扶住那女子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要去!去不得!”恹恹的病容掩不住满目的惶恐不安,穿着淡紫压花束腰单衫的妇人紧紧抓着子夜露在衣袖外一截纤细雪白的皓腕,好似落在汪洋一片之中的溺水之人,触到了身旁漂过的第一片浮萍,死死不放。
“娘!”子夜嗔叫了一声,低低叹了口气,半是自怜,半是说服,“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皇宫再大,也终有撞见的一天。”
莫娘病势沉沉,缠绵病榻已经一年有余。子夜素来孝顺,不愿她再为自己操心,好多事索性都瞒着她,免得她再为自己忧心如焚。
“可是……我们是发配掖庭的……”迟疑了片刻,盘旋了十年的那一句话,终还是低低地逸出,好似舌尖回旋的百味,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娘,新帝登基都过了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干戈纷争的陈年旧事,早已灰飞烟灭,不会有人再记得从前的往事。”子夜将云雀般清朗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好似淬了火似的烈,“娘,掖庭当不了我们的菩提净土,终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家。”
“回家……”莫娘凄惶的目光一刹那绵长了起来,低颤的尾音落在广袤无际的夜空里,空旷婉转得不似人语。
“子苏,麻烦扶娘回去休息。”好不容易将娘劝了下来,子夜垂眉,长舒了口气,秋水似的眸子瞬间恢复了山涧似的澄澈。琉璃般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倚在身后门框上另一个韶华女子身上。
“娘的事不劳你这贵人操心,只求你此去,莫将我们一同害死。”
一样是裁剪简单的碧色宫衫,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腰间束的那根绾成别致同心结的桃花红丝绦,万绿丛中一点红,凭空给自己添了几许动人春色,让人不由眼前一亮。子苏此刻秀眉斜挑,一动不动睨着眼前那抹湖水碧的影子,冷冷的声音从静谧的空气中散了开去,漾出一片数九寒冬的冷。
“子苏,你怎敢如此无礼!你,你反了不成?”
未及子夜开口,莫娘已动了怒气,反手挥出一掌,堪堪击在子苏白嫩如玉的脸上,清秀的瓜子脸上立刻印下几道鲜红的掌痕。
子苏猝不及防,莫娘的手掌已如刀刃般落了下来,她不及闪避,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她顺势一偏,半边脸麻麻辣辣,好似被火烧过一般疼痛,嘴角一抹霞色殷红缓缓溢了出来。
她呆了一呆,眼泪溢在眼眶里,几乎要落了下来,却倔犟地不肯示弱,只是越发恶毒地瞪了子夜一眼,捂着脸咬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展开
——绯色栀子
果然不出所料,男主先示弱以稳固帝位,后以强硬手段夺取政权,可这样的男人具有枭雄气质,却是个不容易动心的人物。他整日精于算计,还能留下多少真情呢?
——索朗拉姆
子夜与明帝,从某一程度上应该属于相同命运的人吧。那文中的点点愁思与恩怨,若是再注入情愁纠葛,便像一潭原本波涛暗涌的湖面上登时起了波澜壮阔的骇浪,使人心情起伏不定。
——人道天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