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深万种闭长门
透过沉烟阁残破的窗棱向外望去,夜色宁静而深沉,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满了死气沉沉的洛阳行宫的每一处角落,似乎也在无声地抚慰着这里绝望濒死的人们。
不错,这里是洛阳行宫,也就是世人谈之色变的“冷宫”。我望着天上晴朗的月色,忍不住涩涩地苦笑一声:我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五年了!
五年前,我以才女之名应选入宫。说是应选,其实应该说是奉旨。当我怀揣着满腹的忐忑和憧憬,走进宣明宫高高的宫墙时,正是春色醉人的季节,深深的通道将亮丽的春色无情地隔断的时候,我莫名地想到了那句有名的诗句:“一入深宫里,年年不知春。”
载着我的翠轴沉香车沉重地碾过永巷的青砖地面,穿过朱雀门,绕过承恩殿,缓缓地向深宫中前进,不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咯吱”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永巷深处。
忽然马车微微一顿,竞忽然停了下来,就在我微微发呆的时候,一个尖细刺耳的古怪声音猛地钻入耳中:“奉仁栩宫宸皇贵太妃娘娘口谕,新进的玉才人不必进宫,直接转往洛阳行宫听旨接驾。”
不容我有所反应,赶车的太监便被示意掉转马头直往洛阳宫而来。我心中一震,想不到自己尚未入宫便遇此变故,有心询问,那传旨的太监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半刻也不愿多留,匆匆地隐没在重重的宫院深处。
从那天起,我再未踏入宣明宫半步。“皇帝”这个陌生的字眼从此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就这样,五年的韶光便逝去了……
“小姐,天色太晚了,明日说不定还要接驾,快歇息吧。”随我一起进宫的随身丫头珠儿看我还在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小声地提醒道。
“接驾?”我微微一呆,疑惑地扭头向珠儿望去。
珠儿迎着我的目光,兴奋地点头道:“小姐难道忘记了,明天皇上要陪着太后来洛阳宫赏牡丹,小姐可千万不能误了这千载一遇的机会啊。”
我这才想起,前几日因雨水丰厚,天气晴好,洛阳宫中的牡丹竟提前了近一个半月,生生赶在太后的万寿节前开放,管理洛阳行宫的内务总管借机讨好,将这难得一见的牡丹胜景报入宫中,果然引起了太后和皇上的注意,这才传旨要往洛阳行宫赏洛阳牡丹。皇帝因太后兴浓这才一同驾幸洛阳行宫,使得荒废已久的洛阳宫重新焕发了一丝往日难得一见的神采。宫中一些被遗忘的宫女更是暗中摩拳擦掌地精心准备着,好使自己能够“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两宫驾幸的事情让洛阳宫不但热闹了起来,就连一向素不走动的几名获罪嫔妃也前来互相看望,她们的热情反而令我十分不安。尤其是宋良人,听说她本是极得宠的,后来却不知为何被贬到了这冷宫。日间见她时却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倒是叫人不解。
思绪纷杂之间蒙咙睡去,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不早,由于前天一晚没有睡踏实,醒来时还觉头脑昏沉。我定了定神,小心地整理起了妆容,将那件珠儿用九转玲珑佩换来的新制宫装换上,将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用紫玉簪固定着,忙活了半晌才坐在妆台前怔怔地发起呆来。
珠儿看我脸色不好,小心地端来一盏凉茶,低声道:“小姐,有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只要能出了这冷宫,珠儿这些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我苦笑一声,正要想办法将这丫头骗出房间,也好轻松片刻。念头刚起,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沉烟阁外的小路上传来。我微微一惊,正要吩咐珠儿出去看看,一个尖亮的嗓音已经从门外传来:“玉才人,可在?”
我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怔,转念想到大约是有什么变故了,否则太监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出现。
珠儿闻言偷觑了我一眼,看到我惊异的目光,更加茫然。我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祥,强定了定神,沉声向门外低喝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人影闪过,洛阳行宫总管太监戴胜那张尖细的白脸晃了进来。看到我和珠儿,脸上微微一扯,挤出一丝笑意,冷冷地道:“奉旨,太后赏花期间,为保各宫安全,尤其是太后和皇上的安危,各处人等,未奉旨意不得随意出入,违旨不遵者,乱棍打死!才人,奴婢已经把旨意传到,戴胜尚有要事,就此告退了!”
说毕,也不看房中正在发怔的我们,闷哼一声转身离开。
我心中暗自苦笑,看来皇后的防范果然严密!
这冷宫中的弃妃,早已被宣明宫忘记得一干二净,死掉一个就如死水上偶然泛起的涟漪,一闪即沉,无声无息。那些太监虽然在宫中是奴婢,身份卑微,却往往可以兴风作浪,尤其是这种冷宫中的首领太监,其实才是这冷宫的真正主人。
这时皇后有了这样的一个乱棍打死的旨意,更是让他们跋扈嚣张起来。我本就无心在这种时候争夺这些,却只是浪费了珠儿的一片苦心。
珠儿含泪看着我,正要张口,忽然外面隐隐地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竟是御驾到了!
我隔着窗棂向外望去,只见朦胧如烟的新绿中,一顶明黄色的罗伞,闪了闪便不见了踪影,丝竹声也渐渐远去,周围再次恢复平静,反而更觉压抑难受起来。
大概是看到我脸色不好,珠儿上前轻轻地扶着我,轻声道:“小姐你脸色不好,还是躺下休息吧。”
我苦笑一声,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心中盘算着圣驾大约已经在珑月宫了,若是想要再见到皇帝,门禁森严,已经不大容易了。不觉叹了一口气,为昨日大家的兴奋感到失落,也为自己感到莫名的悲伤。
思绪纷纷之间,外面又是一阵隐隐的喧闹,隐约听到几声尖细的喝骂。
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骇然之下举目望去,却看到戴胜脸色铁青满头大汗带着两名小内侍匆匆而来。
我心中一惊,心知定是有大事发生,而且看戴胜脸色不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里,我一把拉住珠儿,飞快道:“珠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活下去,我那里还有些散碎的首饰,便留给你了,记得,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说到这里,珠儿一把拉住我,泪早就攒在眼眶摇摇欲坠:“小姐,你怎么啦?我……”
她话音未落,戴胜已经一脚踢开了房门,盯着我,声音从嗓子里冷冷地透了出来:“奉旨,才人白氏立刻见驾!”
说毕,他身后的两名内侍便要冲上来押我出去,我低喝一声:“别动!我自己走,无须各位!”
戴胜闷哼一声,狠狠瞥了我一眼道:“玉才人识相些,奴才们也是奉旨而行。走吧!”
跟在戴胜身后,我心中百味掺杂,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想到今天早间洛阳宫中诸人前来问候实则打探消息时的热闹,我心中一寒,双腿亦觉一阵阵地发软。
不知走了多远,当我远远地看到那项明黄色罗伞的时候,心中只觉一阵恍惚,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
待到了近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十几个人,便听耳边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便是白绾秋?”
我这才看清楚那向我问话的人,大约四十岁,身着缂丝闪金明黄色绣龙宫褂,头戴赤金五凤朝阳挂珠钗。白皙的面庞,眉目精致好看,气度雍容。唯一不好的是这人此刻正满脸怒意地盯着我,双唇仿佛为了克制些什么轻轻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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