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张家大摆宴席,请来同族人和生意上的合作者,庆贺儿子归来。酒桌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俱全,商人们那虚假的亲热,肉麻的恭维,铜臭的生意经,真让张洪不知怎样应酬,他插不上一句话,真成了一个大傻瓜,他窘得无地自容,真想逃到一个地方咆哮一场。
晚上一有闲空,张洪跑到父母面前“扑咚”一跪,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打算,“爹、娘,孩儿不孝,我不能留在辛集。”父母的眼睛全都盯在儿子的脸上,先是母亲黄氏惊问:“儿啊,你还要上哪儿去?”张洪坚定不移地回答:“我要回归故里,上旧城去白手起家。”“这哪成啊,你哪也不能去……”黄氏站起来,拿出哭闹的架势,张光远摆手制止住妻子的情绪,很认真地问儿子:“洪儿,我这么大的家业还留不住你?”张洪的回答更认真:“家业我不要,我得回旧城,去自己闯。”“你真的就是不爱皮行?”“不爱。”“你认定不在辛集?”“不在。”“你敢……”母亲黄氏忍不住了,对儿子哭天抹泪数落起来,张光远也真想拍桌子跳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这个不肖之子,可他又慢慢地垂下眼皮,他是个很有城府的大买卖人了,最懂得识人用人之道,儿子的天性的确不适合经商,强留住他,就等于把一匹奔驰在草原的骏马拴在了金銮殿里,不但毁了人才,还会与儿子反目成仇,儿子执意要走,倒不如顺水推舟,为儿子铺路。想到此,他再一次制止了黄氏的激动情绪,公开表态,“洪儿,是虎归山,是龙归海,爹让你去。”母亲黄氏一愣马上又急了,“他爹,你怎么顺着他呀?”张光远对黄氏解释:“留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何用,当年那个游僧怎么说来着,‘池鱼归故渊,方为人上人’。大概就应在这儿了,三年前,儿子去少林寺不是你让他去的吗。”张洪也劝母亲:“娘,你从前总给我们讲,俺的家乡是旧城,只有回旧城俺才有用武之地。”张光远说:“你还看不出来吗,硬让他在家干皮行才是毁了他呢。”黄氏心里最明白,儿子不是经商的料儿,再者她也知道旧城是个好地方,于是故作生气地一推儿子说:“那你去吧,俺管不了你了,可有一样,得给我找个媳妇留在我身边,俺守着儿媳妇,你上天边俺也不管了。”张洪见母亲应了,红着脸一笑说:“行,明年给你找媳妇。”张光远严肃地问儿子:“你去旧城要带多少安家费?”张洪说一文不带,张光远说:“不行,不带钱你就别动窝儿,咱们这样,我把骡子和大车给你,再带上一车驴皮货,算你的底金。”张洪坐下来想,要是这样还不如捎半车粮食去呢,今年束鹿大旱,粮食歉收,县里的义仓和一些粮贩子控制着米粮,抬高粮价,旧城百姓缺的是粮食,他说:“爹,孩儿一生不与皮行打交道,请爹爹将皮货换成米粮吧。”父亲张光远马上答应:“行。”第二天,张光远就为儿子操办米粮,母亲黄氏仍把儿子当孩子看,所有日用品全往车上塞,四季铺盖一大包,有棉有单。鞋十几双,有棉有单,还有吃的用的,光东西就装了大半车。张洪吵闹着又把东西卸下去,对娘吼道:“你再装车,我可扔到路上了。”黄氏只得依儿,生气地说:“你不知好歹,不带就不带,反正明年给我领个媳妇来。”一切就绪,张洪准备走夜路,夜里清静,明天一早还能赶上旧城集。回归故里,他心里格外兴奋,太阳落山,他就提前吃了晚饭,赶在关城门前出了辛集东门,暂时歇息在城外的老爷庙内。
待到城楼上打了三更,张洪就卸下了黑骡子脖上的铜铃,赶着大车悄悄地上路了。这是农历的七月十九,月亮上来了,照得大平原茫远而神秘,大道南边的臭水沟里流淌着从皮都排出来的废水,浓烈的臭气熏得沟岸上一株株槐树都蜷缩着枝叶,半死不活的,像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鬼影,只有田野里的秋虫在起劲地唱着它们的夜曲。辛集的皮革商们只顾发大财,捞大钱,皮革业的发展,非常严重地污染着这里的空气、土地和水源。使这里鸟兽绝迹,大车走出五里地,连一只夜游的小兽也没看到。大黑骡子专心走着月光下的白土道,隔一会儿打一声鼻息,直到走出十里开外,路边的臭河往南拐了弯,空气才逐渐清新起来,他闻到了秋田里棒子、高粱、大豆和各种蔬菜、野草、野花混合的清香,明朗的夜空上传来鸟儿群的叫声,他知道那是远方森林里的小鸟儿们为躲避白天老鹰的袭击,它们选择了月色进行长途迁徙。
美好和谐的自然,让张洪心里很舒服,在少林寺学武三年,他也接受了武僧的禅学,对自然界的千百生命有了深深的热爱,同时也很内疚,以前练习大陌刀他在都大营的柏树林里杀死过上万只小鸟儿,他发誓日后再不能轻易杀生,小鸟儿小兽是人类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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