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梦想家的乐园 我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一生有过太多的梦,最重要的梦之一就是和我挚爱的女儿小顺子同台高歌奏乐,终于,这一天真的来到了!2008年12月6日,我和小顺子第一次同时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与我们的歌迷乐迷同乐。
在台上,我俩的面颊都湿润了,更多的流不完的泪水涌进了心灵的深处,因为这条路真是太长了,走过来好难好险,但是我们两个人都执著顽固,对自己选择的音乐事业都抱着不退的火热情感,于是我们走的长路分分合合、悲喜交加,尽管崎岖,我们还是一直走了下来。
很长时间以来,我感觉光是演奏钢琴还不足以说清很多很多我想讲的梦想和故事,从我多元的文化背景,我杰出的父亲母亲,我在新中国红旗下接受的有限的古典音乐教育,我在“文革”中经历的磨砺,到如今走向世界、立足美欧,我的两个优秀的女儿成长、成功,还有我们或美好或欠缺的爱情生活。真是太多的故事埋在心里、长在肚里,不能不讲出来,以使自己得以释放。
我欣喜能和更多读者分享这些故事,于是我一拿起笔,就放不下了。从1995年开始我在不同的国家写了一年又一年。
有时,笔迹尚未凝干,那缕缕幽思又渗进我指尖流淌的音乐;又有一些时候,我心中奔腾的音乐激流灌入我急速奔泻的字里行间。音乐、写作和我的生命再不可分割!
2009年初冬的某一天,我和小顺在北京坐一辆夜间的电车回家。车上人不多,我坐得又那么靠近司机,就问起这位年轻的司机:“现在北京还有有轨电车吗?”
“嗨!早废了,可能在新前门大街还有专供游客乘坐的。”
“可是我从前还见过北京大街上走过的马车呢?那马屁股后面还兜着一个粪兜儿!”
一旁我这个生在中国、长在欧美的女儿小顺子大笑不止,根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妈,你别开玩笑了,那粪兜儿是个什么东西啊?”
“那是为兜着马拉的粪蛋儿,不至于把街道弄脏啊!你知道为什么叫‘马路’吗?那时大街上跑的尽是马车啊!”
司机一听也笑开了:“大姐,您说的是哪个年代的北京啊?我都没赶上过!您看上去也没那么大年纪吧?我看您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您多大了?”我反问他。司机爽快地回答:“我四十刚出头!”
“哈哈!”小顺更是开心地拍着手:“妈妈,这下乐着你了吧!”
这一晚我是很开心,觉得时空是那么开玩笑地在我头脑中倒置了。我是一个看过北京街上有马粪兜儿的人。我在三座门、东西单牌楼下穿越过,我参加过拆城墙,还炼过钢,我打过“麻雀疲劳战”,我在农场种过水稻做过饭,我用我一个月46元的工资养大了我的大女儿,我甚至在1949年南京解放时亲眼看到过解放军进城的胜利场面!
现在我回来看到的祖国是一个翻天覆地、正飞速向前发展的中国!一个我完全不认识了的中国!别的不说,本来东西南北最清楚、方正的北京街道,现在变成了几环几环路的快车道,行驶在上面我根本找不到方向。宽广的一环套一环的大道上,赛车般的大小车辆前赴后继!可我和女儿们却选择了把美国的汽车卖掉,除了必要时坐出租车,我和小顺干脆喜欢开步健康走!我们拒绝吃涌进北京的麦当劳汉堡包,我更是从不喝可口可乐。
还好我没有完全拒绝时代的前进,学会了使用电脑,因为我拼中文时慢如蜗牛爬,得查《新华字典》,还要查英、德、意、法文的字典。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感谢上海辞书出版社的朱志凌先生和许多工作人员费神理解我的书稿,还得花很多时间帮我把手写的原始稿打成文字!我很羞愧走了这么远的世界路,如今却赶不上趟儿了!
今年回到巴黎的家,有一天经过一家放老电影的小电影院,看见门口贴着一幅大大的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穿着军装戴着袖章举手向前的宣传画,原来是在放映意大利著名导演安东尼奥尼1972年到中国拍的历史纪录片《中国》。虽然三集的电影已放到第二集,我还是立刻买了票进去。当时在黑暗的影院满银幕呈现的都是“我”和我熟悉的每一个人,和我一样的女孩子头上梳着两条长辫子!每一个朴素的表情,每一件彼此雷同的衣服,每一条街道……银幕上的一页一页、一举一动都是我太熟悉了的“过去”。我的眼泪像串珠一样淌下来。
想起1995年在瑞士看陈凯歌的《霸王别姬》的后边“文革”时期的那一段,我甚至禁不住在电影院大哭起来!第二天,我开始写我的第一本书《漂》的第一页!现在看纪录片《中国》,我突然发现一切都是那么朴素的美丽,简单到动人。我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完完全全的其中一员!永远的其中一员!不知怎的我的心紧绷起来,我怀念那个已经失掉了的我和我们!我恨不能把时钟倒转回去几十年,我想去老城墙脚下坐坐,想回到教我成才的中央音乐学院55级老班,想骑上自行车在天安门前过来过去,我做梦都和父母、小青、小顺温暖地拥挤在一个小单元的宿舍里……
自1979年离开祖国走世界路以来,我就是这样矛盾着,常常在一片不知应该再向地球上哪个方位走的糊涂意境中。现实中的许多事、过去那年代,我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现在不但“梦境”更丰富了,而且大着胆子天不怕地不怕地去把梦想变成了真格儿的生活!我想如果生活在真实的梦境之中可能就是到了乐园了吧?是的,很多时候我是生活在了“乐园”之中,但又不知道自己努力追求了大半辈子的路是否真是自己要到达的“乐园”。
我的曾是热闹的大家庭现在却各自分散奔自己的梦境去了,大女儿在美国,小女儿在中国,我则在欧洲,可能这是生活在地球上最远距离的家庭了吧?
我追求爱情,欣赏男人的魅力和带给我的激情,但自由独立的我在顽强地实现我各种“宏伟蓝图”的过程中仍守着一颗寂寞的心……
当然,我还是为自己敢闯敢梦的拼劲引以为傲的。1979年,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从北京到陌生的旧金山生活、学习、工作,克服了一切语言障碍,潜心于心爱的钢琴音乐事业,终于在1982年取得了Mills女子大学音乐系硕士学位并获得最佳钢琴演奏奖。1989年入了美籍后,我并没有就此停下流浪的步伐,又开始了我的新路,前往古典音乐艺术的“伊甸园”法国、葡萄牙、奥地利等地进修。旅途中,我率性地选择了在奥地利、瑞士居住下来,平日里在音乐学校教授钢琴,举办了个人演奏音乐会,日子过得充实惬意。
官特的离开,使我平静的生活掀起了巨浪,这个打击也给了我再次收拾行囊、远走他乡的理由与动力。直到发现“小天堂”—— 邻近那波利的波色太浓(Positano),那是意大利南部地中海边的一个小镇,曾经是个渔村。Positano本译为波西塔诺,可我总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名字与它的火热激情、浪漫精致不太匹配,便自作主张地将这个“小天堂”称为“波色太浓”,它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阿玛菲海湾。在那里,我作为唯一的一个中国人,创立了“波色太浓国际室内乐大课音乐节”(ICMC——International Chamber Music Courses & Festival )。我不敢说是我把钢琴音乐艺术带到了波色太浓,但这个音乐节的举办和我的钢琴教学一定让那里的人更爱音乐,更懂音乐。2007年我又回到祖国,开办了第一届ICMC上海,而2011年,我将带着更成熟更完善的ICMC走向艺术殿堂巴黎!
虽然走在世界路上,但我永远是一个中国人,虽然十分陌生,奋起直追、激流勇进的新时代中国和中国人。我不属于美国,当我宣誓成为美国公民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拿这本“方便的通行证”(护照)走世界。我终于在我喜爱的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古老欧洲着陆了,每住一个国家、每学一种新语言,就又打开了一扇新生活的大门。但是我真的成为了平等的奥地利钢琴教师吗?瑞士真的欢迎我入住吗?我真的是意大利人的亲朋或法国人的好友吗?没有!可能我们之间的文化差异是永远的距离,我也许并不真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虽然我执著的意愿是坚持不懈地把我们中华文化带给他们,这也带领我不断结交新国家的新朋友们!
我真的是完全糊涂了,明知历史是不会倒演的,我还是要把我知道的我家涉及世界和中国历史的故事写出来,加上我的爱,我的那份在钢琴上依然演奏不完的浓浓的爱。
“难得糊涂”是我最尊崇的处世哲学,也许我不能为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找出一份答案就刚好是一个最好的答案!因为我将继续去探求,也将继续去演奏,继续去书写。
爱,当然是要去寻找和张开手臂欢迎的,我会做更多的梦并尽力去实现它们!既然我选择了走世界路,这条路就要坚持走下去,在宽广和艰深中磨炼自己。也许这就是一种无止境的动力和永葆青春的良药吧!
塞纳河的微风在我脸上荡起了红晕,地中海的浪花给我一片喜悦的心情。这不是梦想也不是路的尽头,只是我漂洋过海寻求“乐园”的一个瞬间。一波助一波,一浪翻一浪,我终究会看到远方闪亮的灯塔。
还是那个老愿望:愿我在80岁时再散步在碎石子的蔚蓝海滩上,不再是一个人,我的爱侣陪伴着我,一步步,甜蜜蜜的,手牵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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