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
周日 6：20
秦枫依然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梦境里永远是那个无形的“它”如同黑洞般将她吞没，这已经是六年来第472次做同样的噩梦。她穿好睡袍，拿起床头的笔记本，翻开到昨天的位置，画了一个三角符号，然后在符号后面打了一个括号，里面写上472。
6点50分，上海的天色已经亮起来，初春的清晨中有些隐隐约约的薄雾萦绕在秦枫位于三十二层高的公寓窗前，秦枫已经准备妥当，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悦耳的《天鹅湖》，接通电话，父亲秦天告诉她，他的车已经在公寓楼下了。
秦枫左肩背上米色的TOD’S D-bag挎包，右手拎着IBM笔记本电脑包，手臂上搭了一件Burberry风衣，乘电梯到了公寓底层，刚出公寓大门，就看到父亲站在车边对她招手。
秦枫的父亲是上海交通大学数学教授，中等身材，头发有些花白，穿着一套深灰色毛料西装，神采奕奕的，根本不像是年近花甲的人，一眼看上去，有点像美国NBA公牛队的前教练约翰逊。
“爸，吃过早餐了吗？”秦枫走近秦天问道。
“吃过了，你呢？”秦天微笑着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嗯，牛奶加面包，还喝了杯咖啡。”秦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顺手将挎包放到车后座上。
秦天一边驾车，一边对秦枫说，“你妈要是知道我送你去澳门赌博，非把我扔进黄浦江不可。”
秦枫笑着说，“她这会儿在新加坡忙乎着她的画展呢，爸，您就放心吧，我不会出卖您的。”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秦天问。
“真的不用，爸。”
“郑其伟是我的学生，当然也是好朋友，他会安排好你在澳门的一切。”
“好的，谢谢老爸。”秦枫给了父亲一个甜蜜的笑。
“你那五十万现金，已经交给他了。最关键的，是你要注意安全。”秦天还是有些担心。
“您就放心吧，我知道照顾好自己的，您不是说，您最放心的就是郑其伟吗，没问题的。”秦枫安慰着担心的父亲。
秦天驾驶的黑色别克轿车很快就到达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停车场，秦天依然不顾秦枫的反对，坚持陪着她一直到了机场安全检查通道前。
“您放心，爸，我会随时和您联系。”秦枫笑着对父亲挥手告别。
“你妈要是知道了，非把我扔进黄浦江里不可。”秦天再次对秦枫说，“祝你好运！”
2
周日 11：20
航空公司总是有这样那样最合理的理由让航班延误，这次是因为澳门天气的原因。幸运的是，从上海飞往澳门的航班只延误了半个小时，秦枫到达澳门葡京大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分了，葡京大酒店的左边就是亚洲著名的赌场——葡京娱乐场。
看来航空公司说的没错，澳门的天空的确如铅一般阴沉。
不过糟糕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客人们的兴致，此刻赌场里已是比肩接踵，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的人们在这里一掷千金，希望自己能够交上好运。
为了这一天，秦枫整整煎熬了六年。
她没有直接进入赌场，而是跟在去机场接她的杜梅小姐身后，走进葡京酒店，穿过大堂，乘电梯上到十层，径直来到1037号房门前。
可是，秦枫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她在上海登机的时候开始，她的身后，始终有一个穿着咖啡色夹克的男人紧紧跟随着，男人鬼魅般的眼睛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杜梅按响房间门铃，开门的是一个身着藏青色BALLY西装的中年男子，杜梅对秦枫介绍，“这位是郑其伟先生。”
秦枫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中等个头，肩膀宽厚，浓眉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可以将任何人的心底一眼看穿。
“你好。”秦枫微笑着向眼前这位冷峻的男人问好。
“这是秦枫小姐。”杜梅对郑其伟介绍。
“你好。”郑其伟棱角分明的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人，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细腻，笔直挺拔的鼻梁，双眼明亮而内敛，她的脸庞没有任何刻意的修饰却透出一种隐隐的光芒。早间的航程和飞行的颠簸使秦枫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疲乏，但她微笑起来的时候，那种从容和优雅依然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即使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也能让人感受到她与众不同的典雅气质。郑其伟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古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她集中了数学家父亲的儒雅和画家母亲的高贵。”郑其伟心想。
不过秦枫的穿着却让郑其伟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一下眉头。
“她居然穿着绿色的衣服来赌场，”脱下风衣的秦枫穿着一件绿色的Dior中袖连身裙装，腰间系着一条棕色Hermes双排双扣皮质腰带，郑其伟暗自寻思，“难道她不知道，在赌场里，绿色象征着失败和输钱？”郑其伟不禁为眼前这个准备创造奇迹的女人担忧。
“里边请，”郑其伟将秦枫带到客厅，“事实上，我见过你几次，在你家里，当时我在上大学，你还小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厚重的意大利牛皮沙发对秦枫说，“请坐，不过，我现在根本认不出你了。”
秦枫坐了下来，“父亲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他总说因为有你这样的弟子而自豪。”
郑其伟看着秦枫，“你父亲是我的良师益友，他的专业造诣在数学界有口皆碑，但我更敬佩的是他的刚直个性和君子风度。”
秦枫抱以会心一笑。
1037号房间是一个豪华套间，从房间的窗口可以眺望急流汹涌的南中国海，季风将海浪掀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岸边的礁石上，只剩下白色的泡沫在波涛中起伏翻滚。
“你们先聊，我去打个电话。”杜梅对秦枫打了个招呼，进到里面的房间，顺手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郑其伟坐到秦枫对面的沙发上，“准备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了，你随时可以开始。”郑其伟开门见山地说。
3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秦枫说着，从电脑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将一叠空白复印纸放在电脑旁边，然后将两只已经削好的中华牌铅笔放在复印纸上。做完这些，秦枫拿起了手机，看了看郑其伟，“我给父亲去个电话。”
郑其伟点点头。
“爸，我已经和郑先生碰面了，对，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的，澳门的一切事宜，郑其伟都会安排妥当，一切听他安排，你只需要按计划进行。”电话那头的秦天说。
“好的，您需要和郑先生通话吗？”秦枫问。
“嗯……不用了，我们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杜梅从里间里快步走出来去开房门，一边走，一边扭头对郑其伟说：“是林皓月到了。”
走进房间的林皓月身材高大，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手上拎着一只黑色公文包，径直走到客厅，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电脑硬盘递给郑其伟。
郑其伟顺手将硬盘递给秦枫，“这是二十台老虎机截止十分钟前的历史数据。”
秦枫接过硬盘，心中暗自诧异，“能拿到这些数据，真是难以置信，这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杜梅随即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同事林皓月，这位是秦枫小姐。”
“你好。”秦枫微笑着。
“你好，”林皓月坐在秦枫侧边的沙发上，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现在赌场里连线老虎机的五连线大奖累积金额是五千万。”
郑其伟注视着秦枫，“下面二十台老虎机上，我的人正按照你的要求，进行小额下注，我们已将这二十台老虎机全部做了编号。”
秦枫点点头，立即将硬盘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然后输入到自己的数据模型数据库里。
秦枫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实证这个数据模型，这个被称之为证券投资领域“哥德巴赫猜想”的数据模型——“随机数据中的偏向性数据模型”，因为证券投资理论认为股价的波动具有高度的随机性，谁能战胜股价波动的随机性，谁就掌握了打开财富宝藏的金钥匙。
每台老虎机里都装有随机数发生器，所以，只有战胜了老虎机，才能证明数据模型的有效性，秦枫开发这个数据模型用了整整六年时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出声，只听到秦枫纤长的手指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和电脑散热风扇的“嗡嗡”声。
房间外的走廊里，那个身穿咖啡色夹克衫的男人从1037号房间门前走过，然后闪进十层消防楼梯，透过安全门的缝隙紧紧地盯着1037号房间的大门。
三十分钟过去了，秦枫在复印纸上写下了六个数字，抬起了头，“这六台编号的老虎机需要继续留用，其他的老虎机可以不用了。”秦枫将复印纸递给郑其伟。
“这六台老虎机，现在开始这样下注，每一轮下五注，每注五元，如果没有中，下一轮则翻倍下注，每注十元，依然还是连下五注，如果还是没中，后面的还是翻倍下注，每注二十元，还是连下五注，如果到了每注五百元，则不再增加下注金额，如果到了一百七十九注还是没有中，那么就停止下注。”秦枫讲得很细致。
郑其伟和林皓月都听得很仔细。
郑其伟将写好六台老虎机号码的复印纸递给林皓月，“清楚了没有？”
林皓月肯定地说：“清楚了。”
“你重复一遍。”郑其伟说。
林皓月重复了一遍，完全正确！
“你现在就下去，开始下注。”
林皓月起身走出房间，一直藏在安全楼梯间里的男人偷偷地跟在了林皓月身后，一前一后进入了葡京赌场。
1037号房间里，郑其伟、秦枫和杜梅静静地等候着林皓月的消息。
4
进入赌场的安全检查比机场还要严格，因为这里每天的赌资至少在数亿以上，赌场里，五千多只摄像头随时监控着赌场里的每个角落。在二楼的主监控室里，赌场安全总监胡立阳在总控台前正密切地注视着赌场里发生的一切。赌场里的荷官用纸巾擦完额头的汗珠后，都会将纸巾远远地丢离赌台，荷官离开赌台时，也会将双手摊开面对摄像头，然后用双手拍拍自己的衣服口袋，这些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十分钟后，杜梅的手机响起，从现在起，杜梅将按计划和赌场内负责联络的人保持通话。
“第一轮，没有中。”杜梅告诉郑其伟和秦枫。
秦枫点点头。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第二轮结束了，没中。”杜梅将收到的讯息即时通报给郑其伟和秦枫。
这时，秦枫的手机响起了《天鹅湖》的乐曲，是父亲秦天。
“爸。”
“现在进展如何？”秦天问。
“刚刚进行了两轮，没有中，现在正开始进行第三轮下注。”秦枫说。
“行，有了进展，随时告诉我。”
“好的，爸，那我挂电话了。”秦枫可以感受到秦天的关切。
又是十五分钟过去了，“第三轮结束了，”杜梅小心翼翼地回避了没中两个字，“现在开始第四轮。”
秦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恬静的面庞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焦虑，郑其伟默默看着她，若有所思，“之前有太多的人都尝试过战胜随机数，基本上都以失败而告终。”他很难确定坐在面前的这个美丽而优雅的女人今天能否获得成功。
半小时过去了，“第六轮开始。”杜梅说。
郑其伟坐在沙发上一直默不出声，听到杜梅说开始进入到第六轮下注，于是问秦枫，“下注，采取的是什么方法？”
“这六台老虎机今天出现数据集合高峰，下注采取的是‘一致性正向预期下加码技术’ 。”秦枫回答。
郑其伟点点头。
时间在寂静中向前推进。等待通常使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整整一个小时，在秦枫的感觉中仿佛过去了整整一年。
没中！
没中！
坏消息不断的传来。
第一百一十注，没中！
第一百一十一注，没中！
第一百一十二注，还是没中……
远在上海的秦天一直没有等来秦枫的电话，好几次，他在电话上拨出了秦枫的号码，但马上，又将话筒放下。
一百五十注，没中……
一百五十一注，没中！
即使是祈祷，在此刻也显得苍白无力。
秦枫表面上依然显得静如止水，但来自内心深处的压力使她不由自主的握紧着双拳，她可以感受到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六年了，如果是上天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那么，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六年啊！
一百五十二注，还是没中！
郑其伟在暗暗思索着，对于随机性的挑战，无数的数学家和金融学家曾经做出过长期而艰苦的努力，几无所获，他在考虑将如何安慰眼前的年轻女子，也许她穿着的一身绿衣已经预示了她今天的失败。
一百五十三注，没中！
一百五十四注，没中！
时间仿佛凝固，秦枫的心一点点向下沉，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整个数据模型的推理过程，她在考虑问题会出在什么地方，也许，她将再次面临失败。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是六年？
不，事实上，只过了十分钟。
突然，杜梅的电话里传出一阵嘈杂的响铃声，郑其伟听到了，眼睛里闪射出慑人的光芒，秦枫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躯，两人对视了一眼，这应该是老虎机中了大奖后，所有连线的老虎机上方同时响起的铃声。
杜梅脸上泛起了红晕，捧着手机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抑制住激动，尽量用平稳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第一百五十五注……”
“中了！”
“三连线……”
“一千三百六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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