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灵小志卷二
李瞎子
光绪中，徐研甫督学湘南，幕中多才俊，孝怀与焉。有李某者，河南光州人，甲午副榜，鄙而佝陋，众咸薄之。孝怀以同年，稍与款洽。故事，学使按试，必先宝庆，宝庆试毕赴永州。途次，李忽诣孝怀曰：“今有见控者，乞言于学使曲全之。”初不允，再三请乃言之。研甫曰：“学使幕僚有控案，例受判于巡抚，安有控于余者？”是夕，李复长跽固请，孝怀叱退之。次日，抵永州，李倾其箱簏衣物狼藉曰：“吾所有止此，相从何为！”佥曰：“是人发痫矣。”入夜，自剥十指甲，濡血书壁，语不可辨。越日方午，忽阖目口喃喃若争讼者。或曰官印可却邪，研甫冠服捧印至，李夺而掷之曰：“吾奉符而来，印何能为！”孝怀偶诣，问所苦，李乃作陕西商州音曰：“吾渴，需饮耳。”与以茶，摸索得之，则称谢。知遇祟，详诘之。曰：“吾李瞎子也。曩客光州，是人属推命造，不知其为势绅也。语切直，撄其怒，使盗诬牵，系狱坐死，沉冤久矣。闻其在湘，至长沙相左，乞定湘王符牒乃得来。昨至辕门，门神拒之，附学使舆后以入，困累甚矣。今必索其命！”孝怀喻之曰：“李诬良为盗，致无辜惨死，报之宜也。然是事在光州，若李死于此，仇虽报，冤终不白。不若俟其归也而置之死。”鬼沉思久之，曰：“君言允也，请即遣之归，沿途每尖宿必呼吾名，乃俱往耳。”许之，李顿苏，亟送归光州。闻其抵家甫十日，以覆车碾死，死时情状莫能详，知李瞎子之鬼所为也。
周孝怀婶
孝怀有叔字雨湘，授室逾年而卒，遗腹生一女。周氏秉濂溪家法，孝怀父位东先生尤笃友于，遇孤孀加厚。雨湘夫人性烈，举家皆容忍之，以是相安。迨夫人卒于成都，其女已适人，盖相依者濒廿年矣。时孝怀随宦某邑，患心痛，夙疾每发，自春末至晚秋皆困于病榻。其年患尤甚，昏卧中忽见其婶，衣葱白色浣服、深蓝色裙，至榻前抚之曰：“桂儿，尔父母遇我厚，愧无以报。今有药授汝，服之疾当止。”即服其药，觉口中有异香，霍然而寤，所患若失，自是不复发。桂儿，孝怀小字也。事在光绪庚寅七月八日。既而成都讣至，乃知夫人于七夕逝去，相距仅一日。夫敦亲恤寡者，行其素而已，非望报也，而卒之食报于其子，且必显托是梦以示劝焉，孰谓无天道哉！孝怀尝于家传中述之。
陈苏生为陕西城隍
陈苏生前辈以侍御史提学甘陇，既乞休，以国变留滞，卒于兰州。其弟某扶榇南归，中途阻兵者两月。某将军方督师西陲，梦有持旧式名帖来谒者，视其姓名，则苏生也。延入，则其人著朝冠章服，自云：“尝服官甘肃，今为陕西城隍，异日有事累公。”某初不相识，询于甘人，始知为故学使。迨苏生柩至，忆前梦，使部下健儿护之，得无阻。哲弟过陕，谒城隍庙，香火甚盛，通诚祈梦，乃不验。
张百熙为都城隍
相传长沙张文达师降乩，自云为都城隍。许溯伊尝以问文达侄仲卣，仲卣谓诚有之，频年旅京，未敢谒都城隍庙，虑惑众也。杨荫北京卿寿枢尝请乩于方壶斋寓邸，文达降坛，有诗殷殷道故，既而曰：“公事甚冗，不能久留，去矣。”文达在朝务宏奖，颇持正论，为士类所归，殁而为神，固可信也。是日，荫北父艺芳都转亦降坛，语次且详及家事云。
关圣降乩
杭城有乩坛，奉关圣及济颠，颇著灵异。陈仁先居西湖，值关圣示期临坛，往观之。是日晴朗，忽狂风骤雨，震雷有声，如千军奔集，而坛中关圣降矣。神筏飞舞，屡折其颖，观众肃然。乩忽云：“奉勅勾当公事，吾去矣。济颠来，寸香后当复至。”时风雨已止，及寸香烬，迅雷复作，风雨随之，知关圣再降。仁先昆季数人各有所叩，仁先次在后，自称大清罪臣。乩先判曰：“吾亦护国神祗，气数尽，不可挽也。尔夙根亦深，今且学无生法，证正觉禅，努力自爱，世事不谈。”馀判各如其分。主坛事者谓奉乩已久，未有如是日之赫濯者。近阅沈景倩《野获编》载关圣封号有“协理三十六雷律令、赞七十二候天罡”等字样，固宜其驱使列缺、挥斥丰隆也。
海上异光
仁先与余同于光绪癸卯成进士，是岁七月杪，航海南归。入夜，倚舵楼纵眺，下弦无月，海天冥冥。忽有异光照水如千万电灯，随涛头上下，良久乃灭，异之。嗣知是舟载有藏经，盖鄮山寺僧自京师迎归者。比年游鄮山，见杰阁中藏经宛在。又仁先恒梦至一处，寒池澄映，林篁间隐见绀墙。及入寺，如熟经者，悟即梦境。因自疑前身为鄮山寺僧。余赠以一律云：“前身君是净名子，人世馀缘许住山。佛火留温依夜午，香林选胜出兵间。经光虚阁三生见，诗梦清池一夕还。龙树追攀何日果，微吟先与发凋颜。”诗不足存，仁先谓当存之以资异日故实，乃复附缀于此。
天津冰社
曩与沽上流人结冰社，每酒罢剧谈。查峻丞尔崇自言：生时其祖母尚在，梦一老尼问查氏所居，及觉而峻丞生，因疑为老尼转世。李子申孺言：生平屡梦入山寺，岩壑幽胜，知好若许仲青及某某辈皆袈裟趺坐，己则挑水僧也。峻丞性狷洁类比丘，子申则长身瘦面，宛然瞿昙。余戏谓：吾社一尼一僧，高致皆不可及。
李云庆前世为僧此世为冥官
文士前世多为僧。世传吴云岩、罗两峰事，固非妄托。李霖青部郎云庆与余共事礼制馆，其前世盖鸡鸣山某寺僧。江南名士江璧，其友也。传闻江获解，适僧游临安，访灵隐寺主僧，谈次询及，主僧曰：“江璧与尔何干？获解与否又与尔何干？得毋见猎心喜乎？即此一念，恐坠落矣。”归而圆寂，遂托生李氏，坠地即问江璧事。家人以为妖，诃之，不复言。稍长，为尊翁方伯公廷箫述之。霖青幼慧，方伯未尝督教。或以为疑，方伯笑曰：“是儿为科名来，岂待督乎？”果以弱岁入翰林，晚慕禅悦。或传其为冥官，叩以冥中事，默不对。许仲青疾笃，其弟季湘强叩之。李曰：“今且无虑，亦不久耳。”逾月而仲青卒。李每出，辄闭右目，或云右目启则见神鬼。其右睫特长，垂垂下蔽，亦与常人异。
赵炳麟前身为天竺僧
光绪末，台谏敢言者称三杰，赵竺垣炳麟其一也。张海楼观察超南与其尊人同官湘省。甲午，竺垣入翰林，往贺，闻尊翁言竺垣前身为天竺僧：生时翁梦僧至，乞借居，辞以湫隘，请益坚，觉而生子，故以竺字之。竺垣晚得足疾，叩于乩。乩曰：“尔两世为天竺僧，苦行修持，博得数十年小富贵，限满当行。若足疾，则闺房之孽也。”先是，竺垣纳妾，以细事怒批其颊，妾恚而缢死，人无知者，乩言指此。后足疾益剧，扶掖行庭中，一跌而逝。迨三七，其幼子忽曰：“吾父归矣，何僧服也！”其事益信。
章华自言前世事
章曼仙枢部华为价人太守次子，清才早达，丰神玉映。尝感异疾，惝怳见前九世象，仅忆五世为裘文达，六世为纳兰容若，最后为道士，尝以采芝过章氏祖墓，感而降生。又仿佛曾参新政，得不次之擢，后言事谴戍极边。又曾入幽冥，历刀山剑林诸境，获见其先灵。又有鬼自云吴姓，与深谈佛理，谓当生秦子和家，而子和果举子。见其病中自述诗注，盖甲午前所作，庚子前复病，亦预见联军乱华之兆。庚戌，居宣南，有胡姓客来谒，相左，谓居顾亚蘧瑗宅。次日，往答拜，则无其人，觅其名刺亦不得。未几复病，盖为狐所祟。狐尝使冠服诣颐和园，坐殿前自称贾皇帝，甫及园门，遇同僚退直者，挟以归。复使诣太和殿，亦被阻乃止。章愈后，亚蘧亦病狂，先章卒，岂亦是狐祟之欤？
侯毅梦
侯疑始自云：前世亦为僧，恒梦至一寺，己居方丈。一夕，梦有人致传单，谓有圣僧证罗汉果者在地狱讲经，附致旁听券，券即绘圣僧像，长须洒然。遂从之，往抵一门，甚隘。先后至者，怪状不一。门外置签名册，列殊墨二笔。众皆用墨，己独欲用石朱。一人曰：“从众耳，奚必独异？”又一人曰：“讲经者其本师也，可特予之。”签毕入门，如陷深阱，斜溜而下。壁间镌佛经，为王右军书。讲经者据高台，仰视不可见，闻其声甚宏。旁有紫衣僧多人，皆立高架上。己跽于下，似闻耳边人语云：“此时尚不悟乎？”又一紫衣僧传师语曰：“尔数世修持不易，速自警悟，勿忘本来。”默答云：“警悟久矣，稍了尘债，矢当皈依。”师傅语速返。复自阱出，及门而觉。此梦特奇，至今忆之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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