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出生的家庭是不能由自己选择的。对于作为我的“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基本的我的家庭,现在想来,假如我出生时是由我选择,而限定在下管地区选择的话,那末,我倒是“选择”了最好的一个了。当我高小毕业后想上中学而几个老师也力劝我的父亲进一步“培养”我的时候,父亲曾说:“他倒是一块读书人的坯子,可惜投胎错了,谁叫他到我这个穷家来的呢!”当时我也很“后悔”,但在有了一点革命的觉悟以后,却对这个家庭成份满意起来了。这倒不是因为那个形式上的成份,而是因为事实上,这个家庭是给了我一些好影响的,虽然有些影响后来被其他社会影响所冲淡。
我的祖父(在我出生前早已去世)是个贫农,原来有过两三亩田地,但是被高利贷剥削光了,死后还留给儿子们一笔债务。他生了三个儿子,我的伯父名水木,是学铁匠的,但后来只靠沿门磨剪刀和乞讨过着十分困苦的日子;他收留了一个从外地逃荒来的愚蠢的丐妇为妻,没有生过一个儿女。我的父亲名叫金木,和叫做木清的我的叔父,都是学簟匠(制作竹器的手工工人)的,出师以后,却给原来的师傅当了几年伙计,后来父亲改行,专门制作和修理筛面粉用的纱筛,叔父则仍然作簟匠。他们在丧父以后分了家,两个兄弟分担了还债的义务,老大在他们的谅解下免去了。我是我父母的长子,下面还有过五个弟妹,但有三个被送到县城的育婴堂去了,只剩下一弟一妹。叔父生了三个儿女,但一子一女早死,最后留下-个儿子,比我小十七八岁。
我的祖母是在我五岁那年死去的,人们都说是一个很慈祥的人。在我脑子里,还留下一点模糊的记忆:她让我坐在一个蒲囤里,自己一面打草鞋、一面唱歌给我听,确实很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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