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快乐小水车<br>一缕笔直的轻烟从小茅屋的红色烟囱里袅袅升起。<br>当蓝色的烟雾刚刚爬出泥砌的红色烟囱时,仿若一股蓝色的水柱从平静的海底喷射而出,一下子便倾泻在无垠的天际中,绚烂而又多姿;但当它像一个顽皮的小孩继续朝四周的空间肆虐着扩散时,那股沁人的蓝色刚一接触到蔚蓝色的天幕,就又在瞬息间变幻成奇怪的灰色了。<br>丘棣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抬头静静地望着这有着奇怪表情的烟雾,轻轻地蹙着眉头,撅着他那张可爱的小嘴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厨房里的炉火正在悄悄熄灭下去,妈妈穿梭在杯盘狼藉的餐桌边,收拾着午饭后留在餐桌上的锅子和盘碟。<br>今天又是一个礼拜五,妈妈照例要用荞麦草扎成的扫帚打扫他们的屋子,接着,如果丘棣运气好的话,妈妈还要用玉米壳做成的刷子使劲擦地板,直到把它擦得一尘不染为止。只要妈妈动手擦起地板,那么,不等丘棣跑到银谷,她压根都不会有时间想起他来的。丘棣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从玉米地里站直身子,继续默默地盯着那股渐渐散去的轻烟,忽地伸手扶正了搁在他肩上的锄头。<br>倘若眼前这片玉米地里没有这些杂乱的野草,垦地这件事本身倒是一件非常令人身心舒畅的工作。成群的野蜂已经发现了前门旁边那棵楝树,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钻到那淡紫色的娇弱的花簇中去贪婪地吮吸着什么,仿佛这片丛林中再也没了其他的花可以供它们采蜜。这对它们来说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当它们发现楝花和芬芳能够带来愉悦的工作时,就连三月间盛开的黄色茉莉花和将在五月绽放的香月桂花与木兰花,都被它们抛诸脑后。<br>野蜂们肆意地快乐地辛勤劳作着,丘棣仔细打量着它们。他忽然想起来,要是自己跟着这些躯体金黑相间、飞起来就会迅疾地变成一条线的蜂群跑,也许他可以找到满贮着琥珀色蜂蜜的一棵野蜂做窝的树。过冬的蔗糖浆早就让他吃光了,果子冻也只剩下一点点了,如果现在他能找到一棵野蜂做窝的树,那肯定要比锄草有价值得多,玉米地耽搁一天再锄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的。<br>这个下午充满了暖洋洋的春意,舒畅的感觉深深地钻进丘棣的心中,就像野蜂钻到楝花的花心中去一般,以致他觉得今天必须越过垦地,穿过松林,沿着大路跑到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溪边去才行。他知道,野蜂做窝的树大都是离水边不远的,在那里,他一定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蜂蜜。<br>丘棣把锄头放下,轻轻放在用劈开的树干扎成的围栅上,撒开腿便沿着那片玉米地走了过去,直到他看不见身后的小茅屋,才把双手紧紧撑在围栅上,纵身一跃,跳了出去。猎狗老丘利亚已经跟着爸爸的运货大车去葛拉汉姆斯维尔了,但是哈巴狗列泼和新来的杂种狗潘克看到了他跳越栅栏的身影,一齐吠叫着向他奔跑了过来。<br>列泼的吠叫声很低沉,那小杂种狗的吠叫声却是又高又尖。当它们认出了丘棣时,就乞怜似的摇起它们的短尾巴来。他挥动着双手把它们赶回了围场,它们也就只好躲在围栅后面漠然地盯着他看。他想,这真是一对糟糕的家伙!除了追赶、捕捉和咬死猎物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长处了。<br>他很不喜欢这两条狗,而它们对他也不感兴趣,就连早晚间他把盛着食物渣滓的狗食盆端到它们面前时,它们也都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的亲昵举动来。不过,老丘利亚却很会亲近人,可是老掉了牙的它只对爸爸贝尼?巴克斯特一个人表示忠诚,丘棣曾竭力想要讨得丘利亚的欢心,可是那老猎狗对他毫不理睬,直到他放弃对它的亲近为止。<br>爸爸指着老丘利亚告诉他说:“十年前,你们两个都是小家伙。那时你才两岁,它也还是只狗宝宝。有一次你无意间弄伤了这个小东西,以后它就再也不信任你了。猎狗往往都是这个样子。”<br>丘棣绕着栅屋和饲槽转了一圈,接着就向南抄近路穿过了一片黑橡林。他希望自己可以拥有一只像赫妥婆婆豢养着的那样的狗。那是一只会玩小把戏的卷毛白狗。当赫妥婆婆笑得浑身颤动、乐不可支的时候,那条狗就会跳上她的裙兜,轻轻吠叫着去舐她的脸,同时撒娇地摇着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好像在和她一起说笑。<br>丘棣喜欢有一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宠物,能够在他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舐他的脸,而且能跟着他四处闲逛,就像老丘利亚追随爸爸一样。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入那条沙石路向东跑了过去,到银谷虽然只有两英里路,但丘棣却觉得他似乎可以永远就这样跑下去。<br>他觉得两腿并不像锄地时那么酸痛了,因为他心里充满了希望,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找到了那些让他期待已久的琥珀色蜂蜜,并陶醉在蜂蜜甜美的味道中乐不思蜀。他逐渐放慢了步子,以延长在路上逗留的时间,他喜欢一直走在路上,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干。他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路,那些刚刚还和他擦肩而过的高大的松树都已经被他远远抛到后面去了。<br>远处,茂密的丛林已经从路尽头的两边迫近了他现在走着的地方,密密层层的沙松(沙松是松树的一种。树皮平滑,松叶对称,松果成纺锤状,产于美国佛罗里达州及阿拉巴马州沿海一带)像两堵墙一样紧紧夹着这条狭小的路。每一棵沙松都是那样的细长,在孩子们看来,简直可以直接拿它来当做引火柴。丘棣欢快地笑着,沿着这条路,他又毫不费力地爬上一个斜坡,便在坡顶停了下来。<br>站在高高的坡顶上,丘棣放眼四望,四月的天空好像被嵌入了由黄褐色的沙地和苍松构成的画框。它蓝得仿佛丘棣身上用赫妥婆婆家的嫩芽染的土布衬衣,显得格外惹眼而又明净。一些像棉桃似的小云朵在天上静静地浮着,好像正聚集在一起休息,并不时地朝丘棣眨着淘气的眼睛。当丘棣抬头默默注视着天空时,阳光似乎也跟他捉起了迷藏,很快便躲到了云层背后,于是,那些朝他不停地眨着眼的云朵身上披着的白色外衣很快便又变成了不那么讨人喜欢的灰色。<br>“天黑前要下毛毛雨了。”他若有所思地想着。<br>下坡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很快,他就跑到满铺着细沙的去银谷的大路上。一路上,到处都盛开着沥青花、链木丛与火莓子。他又放慢速度走了起来,这样,他就可以慢慢地经过那些千姿百态的植物,有机会慢慢欣赏它们了。<br>路边,一棵树接着一棵树,一丛灌木接着一丛灌木,在他眼前一一掠过。而每一种树木对他来说都显得又新奇又熟悉。他来到那棵他曾在树干上刻上了野猫脸的木兰树跟前,这棵木兰树的出现就是近旁有水的标记。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同样是泥土和雨水,在丛林地上长着的是瘦瘠的松树,而在小溪、河流和湖泊的近旁,却长着高大的木兰树呢?狗到处总是一样的,牛啦,骡子啦,马啦,也是一样的,唯独树就不同,不同的地方就有不一样的树。<br>“想必是因为它们不能移动的缘故吧。”他轻易就下了结论,“它们只能吃它们下面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br>路的东坡突然倾斜了下去。它在他脚下陡然跌落了二十英尺光景,直通泉边。坡岸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木兰树、沼地月桂、橡胶树和灰皮的槐树。丘棣在凉快而幽暗的树荫下慢慢地走向泉边,一阵突发的愉快感觉紧紧攫住了他。这真是个隐蔽而又可爱的地方啊!<br>一泓像井水一般清冽的泉水,也不知是从沙地的什么地方涌出来的,正在“噗噗”地往外冒着气泡。坡岸好似用它翠绿色的、枝叶茂盛的双手捧着这泓清冽泉水,让丘棣感觉宛若仙境般心旷神怡。水从沙土里升起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可爱的旋涡,沙粒在里面上下翻滚着,好像想竭力摆脱水流的控制。 <br>越过泉岸,一条主源正在更高的地方潺潺作声,它在白色的石灰岩中打开一条通道,然后急速地冲下山冈,形成了一道溪流。这条溪流紧紧连接着乔治湖,乔治湖又是圣约翰河的一部分,而浩浩荡荡的圣约翰河在奔流向北不久后便又注入了那一望无际的浩翰大海之中。<br>眺望着眼前这通向远方大海的源头,丘棣显得激动而又兴奋。不错,大海还有其他源头,但是这一条却是属于他自己的。他高兴地想到,除了那些寻求解渴的鸟兽和他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了。<br>这一阵子的慢跑使他浑身都感觉燥热了起来。幽暗的山谷伸出它凉快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他伸手卷起了蓝斜纹布裤腿,抬起了他肮脏的光脚丫子,一步步走进了那泓浅浅的泉水里。他的脚趾已陷进沙里去了,细沙从他的脚趾缝中软绵绵地挤出来,一下子没过了他瘦削的脚踝。<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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