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疑——威廉·渥德华枪击案<br> 斯达莱克轿车缓缓停在灯火通明的贝克尔庄园主楼前,燕妮·渥德华夫人摇下车窗,对撑开雨伞迎上前来的贝克尔家男仆道:“别跟我说我们是到得最早的,赛尼。”<br> “弗莱曼先生已经到了。”赛尼·穆坦毕恭毕敬地答。<br> “你是说,斯丹·弗莱曼,那位钢琴家?”<br> “是的。贝克尔夫人让他弹会了《男朋友》的全套曲目。”<br> 这时髦赶得可真够紧,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而且相当巧妙,渥德华夫人暗自思忖。《男朋友》是本月初刚刚在百老汇上演的新歌剧,时下正是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剧中男一号的扮演者曾经是温莎公爵夫人年轻时的恋人,而今晚贝克尔家的宴会,就是专为刚从巴黎抵达纽约的温莎公爵夫妇接风。<br> 燕妮·渥德华提着裙裾下车,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凼,一面头也不回地对驾驶座上的丈夫愠怒道:“你看看,我们到底还是来早了。”<br> “不是你一路催着,说贝克尔夫人要求全体宾客务必在公爵夫妇下楼之前到达吗?”<br> “正好,”燕妮对男仆浅浅一笑,“我忘了带粉盒,让他们先送我去贝克尔夫人的房间补补妆。”<br> “喔,对不起,”赛尼接着威廉·渥德华先生刚才的话,“温莎公爵今天不会下来了,你们知道,在这样的天气,公爵总是提不起兴致。”<br> 燕妮跟着女佣走了,赛尼仍候在斯达莱克旁,耐心地等待威廉·渥德华将他的劳力士手表拨回一小时。10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全美国的钟表都要从夏时制调回到正常时间。然后,赛尼看见威廉从腰间抽出一把左轮手枪,放进副驾前面的工具箱。<br> “我们那一片这两天正闹小偷。”许是察觉到了赛尼的惊讶神情,威廉·渥德华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另外,今天晚上可能会有一个电话找我。”<br> “我知道了,先生。”<br> “是长途。”<br> 威廉·渥德华认识赛尼·穆坦,也认识贝克尔庄园的上下人等,他熟悉这儿楼里的每一间屋子,园子里的每一丛灌木,就像熟悉自己家一样,他从10岁起就经常在这府上出入,他曾经是贝克尔家的儿子格林维尔,小名“豆豆”,最要好的朋友。<br> 8点半,温莎公爵夫人维丽斯在贝克尔夫人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宴会厅上方的楼梯口。公爵夫人着一袭淡绿色曳地长裙,踏着红地毯婀娜而行。燕妮·渥德华知道,那长裙是由克里斯汀·迪奥亲手缝制,她还知道,佩戴在公爵夫人脖颈、耳垂和手指手腕上的绿宝石首饰,本是当年公爵做威尔士王子时,公爵的母亲亚历山德拉皇后留给他未来妻子的,后来被维丽斯送进巴黎的卡蒂尔珠宝行重新打造,如此一来,英国王室就不可以在公爵去世之后,再以它们是“皇冠珠宝”为由收回。<br> “晚上好,燕妮,”公爵夫人已经走到了燕妮跟前,“你为这次宴会挑选的颜色真是非同凡响。”她指的是燕妮那一身闪烁着荧光的暗紫色夜礼服。<br> “很高兴又见到您,夫人。”燕妮右脚挪后,微微曲膝。维丽斯虽然不为王室所承认,但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求受到皇家的礼遇。<br> “哈罗,小威廉,”公爵夫人向燕妮身边的威廉·渥德华伸出右手,“你的母亲好吗?”那是另一位渥德华夫人,艾尔茜·渥德华。<br> 威廉在公爵夫人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她很好,夫人,多谢您惦记。”<br> “很可惜,夫人,您错过了贝尔蒙的赛事,那真是一场少有的、刺激到极点的比赛。”燕妮伸手挽进威廉的臂弯,神色间洋溢着做妻子的骄傲。在两周前的贝尔蒙秋季赛马会上,渥德华家的名驹“那希瓦”再次夺冠。<br> 温莎公爵夫人也是一位“马迷”:“我们在巴黎读到了所有关于‘那希瓦’的报道。祝贺你,小威廉。”<br> 燕妮·渥德华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谈话,轻松、愉快,又自然、和谐,交谈者们不时发出阵阵让其他宾客羡慕的笑声。燕妮心里明白,在今晚赴宴的所有“长岛女士”中,包括女主人霭蒂丝·贝克尔夫人,公爵夫人只对她情有独钟,因为她俩有着相似的背景,相似的婚姻,甚至相似的脾性。<br> 除了赛马,燕妮·渥德华在那天饭桌上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关于“小偷”,她不厌其烦地对她的聆听者诉说道:“昨天半夜,一个流浪汉偷偷溜进我们的车库,砸开斯达贝克轿车的门——不是我们今天开来的斯达莱克,是昨晚从曼哈顿开回长岛的斯达贝克。”见对方有些迷糊,燕妮便插进一段解释,说她丈夫喜欢斯达贝克的引擎,又欣赏卡迪莱克的车身线条,于是将两者合二而一,特地让厂家打造了这部“斯达莱克”。<br> 燕妮·渥德华继续道:“那小偷撬开车里的工具箱,后来又窜到游泳池旁的小酒吧,将冰箱里的食品统统吃光,只剩下一瓶葡萄汁。他还从池边搬进一把长躺椅,在小酒吧里给自己铺了一张床……是我们的司机李·普林西培今晨早起去车库发现的……警察们里里外外地搜了个遍,结果连他们自己也给吓着了。你猜怎么着?原来那小偷还偷了枪,偷了子弹!枪匣子空空地撂在那儿,车库里的子弹盒也肯定被他动过,弹子儿撒落一地……我和威廉去小酒吧里看了,你们知道,游泳池四周围密密匝匝全是树,我俩在那儿只能用法语对话,不敢讲英语,怕被那流浪汉听了去……我怎么想怎么疹得慌,总觉得那人就在某一片树林子里躲着,他能看见我们,听见我们,我们却看不见他……我对威廉说,能不能让警察24小时把守,要不就再雇几个保镖。这园子太大,进口也忒多,保不齐他会从哪儿再溜进来……威廉说,等过了今晚的宴会我们还回曼哈顿东73道的房子住去……临来时,我们叮嘱用人们关好门窗,让楼里院里所有的灯全开着,那一片白花花的光亮,快赶上天主教堂……威廉还带上了他的左轮手枪……”<br> 一顿晚宴吃了足有两个多小时:头台、汤、海鲜、主食、甜点、水果……坐在燕妮·渥德华斜对面的弗罗斯特夫人注意到,燕妮喝了几乎所有的酒,上虾碟时的白葡萄酒,上牛排时的红葡萄酒,还有后来的香槟。若搁在以往,燕妮从头到尾只喝一小杯。<br> 几个年轻绅士早就憋不住了,音乐刚起,便怂恿着威廉·渥德华请温莎公爵夫人跳了第一支曲子。接下来,就是这帮纨绔子弟在所有派对上的拿手游戏:看谁有本事将每一位女士都请进舞池。<br> 到了第八支,或许是第十支舞曲,赛尼·穆坦穿过扭动旋转着的男女,径直走到威廉·渥德华身边,附着他的耳根儿低语说,有一个电话找他。<br> “是我的管家打来的吗?”威廉明知故问,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br> 赛尼早已习惯了这些上流社会的小把戏,他直视着威廉的眼睛,无声地做出夸张的口形:“长途。”<br> 客厅的另一端,燕妮·渥德华正跟一位男士谈论着新近的皇家轶事。报纸上讲,伊丽莎白女王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跟一个离过婚的彼得·汤逊上尉私奔已十日有余,倘若他们结婚,公主将失去她的王位继承权。对于这一类的话题,燕妮可以漫不经心口若悬河地道出其中若干细枝末节,而用不着任何的注意力。燕妮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看着赛尼和威廉耳语,看着威廉点了点头,看着威廉朝她这边张望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客厅。<br> “对不起。”燕妮对男士歉然一笑,起身跟了过去。<br> 钢琴的琴键正在斯丹·弗莱曼的手指下缓缓流泻出《满满的月亮,空空的臂弯》,美妙无比。<br> 过了约摸两分钟,有人听见“咣当”一声响,更多的人则是听到了渥德华夫人的高声争吵,总之,众人舞也不跳了,酒也不喝了,随着人流循声趋向邻近的图书室。<br> 已故贝克尔先生宽大的书桌旁,电话悬在离地面半英尺高的空中荡着秋千。威廉·渥德华面红耳赤,正紧紧攥住妻子高举的右手腕。在他们身后的书架上,一只破裂的椭圆形水晶盘犹自挂着点点猩红色酒液,更多的液体正在夫妻俩脚下的酒杯碎片间蔓延。<br> 贝克尔夫人款步走上前去,竭力保持着女主人应有的仪态。<br> “霭蒂丝,亲爱的,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错。”威廉·渥德华喑哑着嗓子说,“我的胳膊肘不知怎么碰翻了这只美丽的盘子,又搅扰了大家的雅兴。如果您能允许我们现在离开,并且从厨房的侧门出去,我和我的夫人将不胜感激……至于所有这些损失当如何赔偿,我会在明天亲自与您联系。”<br> 然而,威廉·渥德华没能兑现他的承诺。<br> 当天夜里两点到两点半之间,长岛蠓湾警察分署几乎同时接到对同一案子的两起报警电话。先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值班警员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只勉强听出了“渥德华”三个字。而后是一个自称“渥德华庄园值夜人”的男子。这位司蒂文·史密斯说,他在睡梦中被两声枪响惊醒,赶紧披衣下床,四周却又复归平静。司蒂文在黑暗中等待了至少20分钟,正开始怀疑那两声响动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车胎爆裂,或其他什么不相干的动静,就听见庄园主楼那边传来女人的叫声。“和枪声绝对是同一个方向,”司蒂文很有把握地说,“听,她还在叫……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一定有麻烦,请你们尽快!尽快!”<br> “最后一个问题,”值班警员说,“你听见枪声大约是在什么时间?”<br> “我有一块夜光表,主人给的。我当时看了,2点07分。”<br> 警员在值班日志顶端的“日期”和“时间”栏目里分别写下:1955年10月30日,星期天,凌晨2点07分。<br> 警察们赶到时,渥德华庄园灯火通明,车道、小径、网球场、游泳池……皆一片雪亮,只有传出阵阵悲声的主楼一楼掩映于黑暗之中。<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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