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堡垒
午后,暗淡的光线由唯一的窗口透进白色的小屋。小屋的一侧摆放着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桌上一只绿色的长颈瓶里插着一支燃烧的蜡烛。克雷坐在桌旁,黑狗躺在他脚边的木地板上。坐在桌子对面的是库拉斯瓦尼(Curaswani) 队长,他身材魁梧,发须花白,一身皱巴巴的黄色制服上缝着黑色的纽扣和肩章。队长每说一句话,就从烟斗里抽一口烟。细细的斗柄跟他的前臂一样长,圆圆的斗钵仿佛女人的面孔,正对着房顶,斗钵口像一张女人的嘴巴,不时地吐出蓝色的烟雾,伴随着尖锐的鸣声。
“那么,”队长说,“你是在寻找威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在北方。”克雷说。
“说实话,”队长说,“北去的路上有无数个世界,你愿意在我们这里过冬吗?”
“如果你们同意,”猎人说,“我很愿意为你们效劳。去年冬天我是在旷野度过的,侥幸躲过几次劫难,幸而发现一座岩洞,一股热气从地底升腾起来。不过,我们还是差点饿死。”
“你指的是自己和这条狗?”队长问。
“他叫伍德。”克雷说。
“看起来是条忠实的狗。”队长笑着,嘴角冒出一缕烟雾。“留下来当然不成问题。不过,我得交代两件事: 第一,在这里,我说了算,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第二,从我了解的情况看,这里也许比旷野更危险。我也是今年冬天刚到这里,我和其他十五个士兵一起被派来这里保卫西方王国的臣民,他们几年前来这里种田、打猎,并从彼方搜集一些有用的物资。”
库拉斯瓦尼停顿片刻后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因为西方王国臣民自古以来傲慢、愚蠢,他们没来多久就得罪了当地人。我和我的部队到达时,六十五人只剩下五人还活着,他们逃来这里就是为了躲避追杀,但是去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惨死在这里。”
“对方是什么人?”克雷问道。
“贝先狄人(The Beshanti),王国臣民刚来这里定居时,他们原本是一个和平的民族,但是我们的人侵占了他们的土地,到他们的属地上狩猎。克雷,你知道吗,其实我作为一名军人,并不回避战争,那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我不想看到我的士兵因为某些人的贪婪行径而命丧沙场。”
“为什么不撤退乘船返回家乡呢?”克雷问。
“当初被派来这里时,我们并不知道情况会这么糟。我们只是来这里维护正常秩序的,明年春天船才会起航返回。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上个月,两个平民和一个战士就在城墙壁垒之内惨遭毒手。”队长将冒着雾气的烟斗放到桌上,揉了揉眼睛。
“在城墙壁垒之内?”猎人问。
库拉斯瓦尼笑道:“这里也并不安全吧?”
“怎么会?”克雷问。
“王国臣民告诉我,贝先狄民族能和他们周围的一切融合为一体,比如: 蜥蜴、变色龙。你知道吗,这些人也有这种能力。王国臣民根据古老的故事《愤怒的幽灵》而把他们叫做幽灵。据说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至今为止,我还没有亲眼见到幽灵的样子,不过,他们的厉害我倒是见识过了。两天前,欧尼斯特·海特(Ornist Heighth),我们这里的一名士兵,被人切断咽喉,剖开腹部,五脏六腑被掏了出来堆在地上还冒着热气。另外两名士兵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据他们说,一段城墙突然间有了生命,挥着一把大刀,刀刃足有九英寸。刀刚落地,偷袭者就闪得没了踪影。”
“幽灵。”猎人说。
“欢迎来到佛多城堡(Fort Vordor)。”队长说完行了一个军礼。
库拉斯瓦尼带着克雷在城堡里参观了一圈,队长的房间在一栋小楼里,营房和其他士兵的房间在旁边的一栋大楼里。城堡的东南角和西北角分别有一间外屋。所有这些建筑被一堵高墙围了起来,只留一扇橡树门,门上有三段木头横梁支撑。城墙的看台上有五六个士兵值勤放哨。两间外屋和整个围墙都刷上了一层白石灰。
队长皮带上别一把手枪,腰上插一柄短剑。他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过围场,猎人和伍德跟在后面。走到大楼和他住处的中间,他喊了一声:“立正!”城墙上放哨的士兵和附近其他身着黄色制服的士兵都转身面向他。
“这位是克雷先生,他和他的狗伍德会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冬。”队长说道。
士兵们站在城墙之上给下面的人行军礼,猎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继续工作。”库拉斯瓦尼命令道。接着,士兵们就又转身面向旷野,下面的人也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
队长带着克雷走进了两层高的大楼,这栋楼没有窗户。他们步入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一排行军床,床底放着士兵们的行李箱。墙上挂着一排来复枪和手枪。房间的里端是一间小厨房和一张长方形饭桌。
接着,他们穿过营房,进入一间大厅。他们走上大厅左边的一段楼梯,进入一段光线暗淡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房间,队长打开了左边的第一扇门。
“你们就住这里吧。”他说,“虽然不是非常舒适,但寒风侵袭时,这里至少会比岩洞暖和一些。”
克雷谢了队长,取下弓箭和箭筒,把灵魂之书的封面放在床上后坐了下来。“我有一年多没有在床上睡觉了。”他说。
“过一会儿,就可以下来吃饭了,他们现在正在准备,你会闻到饭香的。我会给你发一套制服和一件武器。你今晚可以出来放哨吧?”库拉斯瓦尼说。
“可以。”克雷说。
“你会用来复枪吗?”队长问。
“我可以在一百米远的地方,射中一头飞行的魔鬼。”猎人说。
“魔鬼现在都冬眠了。”队长说,“你能在一百米远的地方射中幽灵吗?那可是不容易。”
“我会尽全力的。”克雷说。
“很好。既然你狩猎经验丰富,我会时不时安排你带领一些士兵去旷野打猎。”
“尽管吩咐。”克雷说。
队长弯腰拍了拍伍德的脑袋。“如果我们能挨到来年春天,就算奇迹了。不过,克雷,我想你一定经历过多次奇遇了。”
“是的。”猎人说道。
晚餐有炖鹿肉、饼干、啤酒。坐在克雷周围的战士在他看来都还是孩子。他觉得他们中有些人也许还没有开始长胡子,不过,看起来都是些精力充沛、身强体壮的善良人。对于猎人,他们心中也有许多疑问,对他在旷野的经历以及他额头上的文身图案个个充满了好奇。克雷能感觉到自己在他们看来是一个谜——他能在旷野的环境中幸存,这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们也都很喜欢伍德,叫着它的名字,拍拍它的头,把一块块肉扔到桌底给它吃。
他们问起了他年轻时的生活,克雷说自己来彼方之前是村里的助产师,他们听后都笑了。“从一种惨痛的职业过渡到旷野中另一种惨痛的经历。”他这样说的。
他们接着又问了一大堆问题,关于传说中出没在南方的魔鬼,关于奇异花草以及他亲历的自然界奇迹。
“简直就像一本神话书中描写的地方。”一个叫威姆斯(Weems)的人说道,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留一头金色的长发。
也许因为长时间没有生活在人群中,克雷不愿意太多地谈论自己的事情,而是反过来,把问题转向这些士兵,了解他们的生活。
“我们听说东方的铜墙铁壁城已经被摧毁了。”一个年轻人说。
“是的,”克雷说,“毁于它自身的引力。”
士兵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出于礼貌,他们还是点了点头,好像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
“你们的船是怎么抵达内海海洋的?在东方王国时,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猎人说。
“有几条海峡横穿深谷,连接了这里和我们的世界,但航行非常危险。”克雷左边的一名士兵说。尽管他还没有成年,他左脸颊上有一块伤疤,左眼上戴了一副眼罩,大家都叫他戴特(Dat)。
“需要航行多久?”克雷问。
“四个月。”戴特说,“内海浩瀚无比,有各种奇异的野兽和海怪出没。当时很庆幸最终能在这里靠岸。”
“但是,克雷,最奇怪的是我们发现一艘鬼船在海水中漂浮着,仿佛是一艘台风中遇难的船只。有几名士兵上去看了看,说那里有一名女子被封在冰柱之中。”威姆斯说。
“他们说她非常美丽。”一个叫纳科尔(Knuckle)的人说,他是所有士兵中块头最大的。“从他们回来后脸上的表情看,我能想象得出那名女子有多么美丽。从那以后,他们似乎就一直沉浸在白日梦里。”
“你们在家乡有妻子或者女友吗?”克雷转移了话题。
很多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听到他的问题后就沉浸到幻想中。
“幽灵是什么人呢?”猎人问。
“克雷先生,对于他们,如果不是情势所逼,我们是绝口不提的。”威姆斯说,“队长跟我们说,不要成天想着他们,他不希望我们生活在恐惧中。”
这时,大家都陷入沉默。
“你要是亲眼见过,也会像我们一样害怕。”纳科尔说道。
现在已是午夜,克雷站在城堡后城墙上的窄道上,凝视着两百米外被初雪覆盖的林地。外面格外寒冷,他穿着他们发给他的黄色军大衣。他们给他配的来复枪质量不如铜墙铁壁城里制造的枪支。这是一柄单发双管的枪,一次只能装两发子弹。他们给了他一袋子弹。西方王国的科技从来就不值一提。
猎人还沉浸在晚餐时愉快的谈话中,他觉得经历了几个月在彼方的独自跋涉,自己身上的人性开始慢慢苏醒了。他对这个新家和目前的处境感到非常满意。他的狩猎技能在这里能派上用场。现在,有地住,有活干,克雷倒有些期待冬天快点到来。
他转身看了看城墙里面的情况,一切如常。伍德坐在窄道下面注意着克雷的一举一动。每一面城墙顶上都有一名士兵在放哨。城墙内的建筑外面还有四名士兵巡逻。猎人试图在头脑中想象这些新兵刚来佛多城所目睹的屠杀场面。猎人的头脑里闪现出一幅尸骨遍野的画面。他记起了有一个年轻人说过他们刚来城堡的第一个星期是在掘墓埋尸中度过的,尸体就埋在西城墙五十米远的地方。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