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跑到这停尸房干吗呢,温姆西?”乔治·芬蒂曼忙完了一天,顺手将晚报一扔,不满地盯着来人说道。
“噢,我可不愿意管这儿叫停尸房,”彼得·温姆西完全没把乔治的不满当回事,“怎么也得算灵堂吧,瞧瞧这大理石地板,这摆设,再看看那棕榈树,还有角落里那尊青铜裸像。”
“是啊,瞧那些人,总让我想起《潘趣》(注:英国的老牌幽默杂志,当时英国中产阶级的主流读物)里面经常讲的故事——‘服务员,把某某爵爷抬走,他已经死了两天了!’瞧瞧那边的老奥姆斯比,睡得像头河马一样。我尊敬的祖父啊,每天早上十点的时候准时一步一踱走来,坐在火炉边的扶椅上看看《晨报》,就这样一直待到傍晚,一动不动,简直就像这屋子里面的家具。可怜的祖父啊!再想想我有一天也会像他那样老去,真是可悲!唉,上帝要是不想着我就好了,死了就算上天堂又有什么好呢!对了,喝酒去吧,想喝点什么呢?”
“干玛提尼,”温姆西立马回答。“你呢,要什么?来两杯干的吧,弗雷德。别拉着个脸,振作点!停战纪念日的庆祝活动让你很不舒服,是吧?要不是那些可恶的报纸大肆渲染,那些人也不会这么狂欢地庆祝。可我说了也没用啊,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他们就该把我赶出俱乐部了。”
“唉,你说什么他们都会把你赶出去的,”乔治还是挂着一脸沮丧,“你到底在这儿做什么呢?”
“等马奇班克斯上校。”温姆西答道。
“等他吃饭?”
“是的。”
乔治暗暗点了点头。他知道马奇班克斯的儿子在希尔60号被杀害了,老上校家习惯在停战纪念日的晚上邀请他儿子的密友共同纪念,通常是非正式的小型聚会。
“我倒不是讨厌老马奇班克斯,”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这家伙人还不错。”
温姆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问道:“近来怎么样呢?”
“噢,跟以前一样,很糟糕,还是穷光蛋。真他妈没意思,不是吗?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冲上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丢掉工作,结果最后无非是一年参加一次纪念仪式,而且每赚一镑还得被抽走四个先令的税。谢莉娅也不容易,过度劳累,唉,可怜的女人啊!一个男人还得靠老婆养活,真他妈窝囊,算什么事儿啊!可我也没办法啊,身体不好,没法工作。钱——打仗之前我从没想过钱的问题,但是现在,为了赚钱,犯法的事我也愿意去干。”
这个刚才还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老兵越说越激动,干脆伸长细细的脖子抬高头,冷冷地“嗤”了一声。
“哦,我可不会,”温姆西轻轻地回应道,“犯罪可是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像我这样的笨人也只能做个业余侦探罢了。如果你现在琢磨着什么时候乔装去抢劫哪位百万富翁的话,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别费力气了。就你那抽烟抽到最后一毫米的讨厌习惯还不很快就暴露身份。我呢,只需带上放大镜和卡钳去测量之后说一句:‘罪犯就是我亲爱的老朋友——乔治·芬蒂曼,逮捕他!’你不要以为不可能,我可是随时准备牺牲我最亲爱的朋友去警察局邀个功,去报社赚点信息费什么的。”
乔治大笑,很不屑的样子,然后将烟屁股扔进了就近的烟灰缸。
“你说谁愿意认识你这种朋友呢!”他接着说道,话音里有一丝紧张和酸楚,不过听起来倒是开玩笑的样子。
“没人愿意,”温姆西说道,“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有钱的草包,不会长什么脑子。就像有人说某地的爵爷在一个戏剧里面演主角一样。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这个爵爷肯定是砸钱进去的,然后演技特别糟糕。跟你讲个秘密,我接手的案子都是由‘神’来完成的,一周给他三镑呢,而我呢,破案上了头条之后便和那些有名的记者待在萨沃剧院享受。”
“哦,发现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温姆西,”乔治无精打采地说道。“不但聪明睿智,还很幽默,让我想起了舞台上的喜剧演员。”
“超凡智慧和资深罪犯的对峙,”温姆西纠正了一下,“不过,听到谢莉娅的事,挺难受的。我不想让你生气,老朋友,可你为什么不让我——”
“谢谢你了,”乔治打断了他的话,“但我不喜欢。说实话,我担心我还不起。对了,还没有说到正题呢——”
“马奇班克斯上校来了,下次再说吧。”温姆西打断道,“晚上好,上校。”
“晚上好,彼得,晚上好,乔治。今天是个好日子啊。不——不要鸡尾酒,还是威士忌吧。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不过我刚上楼看了看老格雷格尔。他状况不太好,彭博斯说他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彭博斯人不错,可靠,真的。老人的肺部状况太差了,他已经尽力了。唉,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还有你祖父,老芬蒂曼,他也是彭博斯创造的奇迹啊,今年该九十岁了吧,请等我一会儿,好吗?我得去看看他。”
温姆西一直盯着马奇班克斯,看着他穿过宽敞的吸烟室,时不时地还和贝娄娜俱乐部的某个成员打个招呼。一直看着他走近巨大的壁炉,旁边摆放着一把大扶椅,扶手是维多利亚风格的。扶椅上靠着的正是老芬蒂曼将军,细长的小腿,穿着鞋子,鞋带系得干净利落,两只脚踩着凳子。
“可不是么?”老将军的孙子嘟囔道,“对于老爷子来说,克里米亚战争还在继续,可是波尔人觉得他太老了,不能出征了。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受命参军,你知道的——在马尤巴受了伤——”
他没再说下去,温姆西也没在意,因为他一直在注意马奇班克斯上校。
过了一会儿,上校静静地走了回来。温姆西起身和他打招呼。
“我说,彼得,”上校这时脸上有一些忧伤,“跟我上那边去会儿,发生了很不幸的事。”乔治望了望四周,站起来跟着大家走向壁炉旁边。
温姆西俯身靠近芬蒂曼将军,轻轻地将《晨报》从他手里拿了起来,报纸被老人紧紧地攥在了胸前。满头白发的将军靠在椅背上,温姆西将胳膊放在老人头下部,摸了摸他的肩膀。上校焦虑地望着温姆西做这一切。随后,只见温姆西猛地抬起老人的头,可此时老人已经和木头一样僵硬了。
乔治突然大笑起来,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其余的俱乐部成员对他这无礼的笑声震惊不已,愤慨的同时对这样的情形又感到慌张,顿时屋子里一片混乱。
“抬走!”芬蒂曼叫道,“抬走!都死了两天了!你们也是!我也是!都死了啊!怎么就没人知道呢!”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