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鉴 神骨
何为神骨
原典
语云“脱谷为糠,其髓斯①存”,神②之谓也;“山骞③不崩,惟石为镇④”,骨之谓也。
注释
①斯:语气助词,无实义,这里指“仍然,还”。②神:与“精神”不是对等的概念,除了有精力旺盛的含义外,更多的还包括一个人经由学识、经历、意志、气质中体现出来的智慧光芒,是生命力、行动力、意志力和创造力的综合体现。③骞:拔去,引申为损、亏,这里可理解为土石的剥脱流失。④镇:用力量压而维持稳定,这里指依靠岩石的支撑而保持固定。
译文
俗话说“稻谷去掉的外壳,就是没有多大用途的谷糠,但稻谷的精华——米,却仍然存在着,不会因外壳的磨损而丢失”。这个精华,比之于人,就是一个人的“神”。俗话也说“山岳表面的泥土虽然经常脱落流失,但它却不会倒塌破碎,因为它的主体部分是硬如钢铁的岩石,不会被风吹雨打去”。这里所说的“镇石”,便相当于一个人身上最坚硬的部分——“骨”。
解读
《神骨》为《冰鉴》之开篇,为全书的总纲,主要论述“神”与“骨”,由此可见曾国藩品鉴人物时关注的重点。曾国藩用了两个比喻,形象地说明“神”和“骨”的所指。
稻谷的精华是米,米蕴藏在壳内,碾壳成糠,皮去掉了,精华犹在,也才有用。米未随糠去,因而“神”也不会因“形”(相貌等)的变化而有什么损失。“神”与“形”,犹如“米”与“糠”,所以说“脱谷为糠,其髓斯存”。
“骨”外有皮有肉,如高山之上有土有沙。骨骼是人体框架的根本支柱。骨之与人体,犹山石之于沙土。沙土脱落流失,但山石岿然屹立,仍足以见其雄壮。恰如人体相貌,即使有什么损伤缺陷,但骨之丰俊神韵不会变化,仍足以判断人的显达,所以说“山骞不崩,惟石为镇”。
具体到人身上,究竟什么是“神”呢?
“神”在这里指的是人的内在的精神状态,与“形”相对,由人的意志力、注意力、生命力、行动力和气质、风度等构成,比日常生活中的“精神”的内涵丰富得多,往往可通过一个人的外观形态特别是眼睛表达出来。这种内在的精神状态不会因为外貌的美丑、皮肤的黑白而发生变化;也不会因一时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大的变化。也就是说,“神”具有很强的稳定性,并不会由于外在的干扰因素而随时发生改变;同时也说明“神”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可以穿越各种表象(如外貌)的干扰而表现出来。“神”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还是一种气质性的东西,能在后天的环境中发生一定的变化。经由各种磨炼,如智慧、阅历、才能和信心增长了,“神”也会更加清明精湛,丰厚纯熟。
当然,“神”不是凭空而来的东西,它不能脱离具体的物质形式而独立存在。它必然是有所依托的。古书上曾有这样的诗句:
论 神
神居内形不可见,气以养神为命根;
气壮血和则安固,血枯气散神光奔。
莫标清秀心神爽,气血和调神不昏;
神之清浊为形表,智愚贤肖最堪论。
由此可见,“形”是“神”的物质基础和表现形式,二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蕴藏于“形”内,决定着“形”的风采和神韵。如果神是“光”,“形”就是太阳和月亮,日月发出普照大地的光芒,而光并不是日月本身。因此,在日常生活中观人的时候,观“神”要察“形”,察“形”更要观“神”。曾国藩开篇引用比喻的用意也就在此: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而是要神形兼备,观表察里。这里的“表”就是指人的“形”,即外部形象;“里”就是指“神”及人的内心世界。
关于“神”与“形”,中国传统医学还有“形有助于养血,血有助于养气,气有助于养神”的说法。如果形体完备无损,血液就能够流通(中医有“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的说法),血液流通无阻,气就能顺畅;气一顺畅,神就明清爽朗。可见“神”贯穿在生命的全过程之中,是生命力的重要表现特征。生命力旺盛,气血就旺盛,“形”就表现出勃勃生机。如果血枯气散,就必然精神恍惚,“形”就会委靡不振。而精、气、神、血的稳定性是一个较长时期的过程。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长时间血不畅、气不顺,精力就不能集中,办事效率自然低下,才能就难以发挥,事业发展也就无望。长此以往,命运的通达骞滞不言自明。观人者凭此下断语,往往能够出言如神。相反,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地处于血畅气顺、神安体泰的状态之下,一旦需要,精力马上高度集中,调动激发体内潜能,灵感与超水平发挥就有实现的可能。长此以往,自然事业有成。观人者只要善于抓住这一“信息”,就能够判断如神。
“神”的足与不足,影响到才能发挥,对事业和命运的成败至关重要。
什么是“骨”呢?
依据“天人感应”(或称之为“人体微观宇宙说”)这一基本理论,从局部看整体,对人的命运际会进行判断;从文化人类学方面来看,“微观宇宙说”或“天人感应”的理论有其文化上的意义,也是我们了解古代中国人思维方式和心理世界的重要坐标。其实,各种相术虽然有迷信的一面,但是也包含了不少古人认识社会和人生的经验总结,具有某些合理的成分。
“骨”的本义是骨骼,后来与相术结合成为相术的一个术语。《冰鉴》中所言的“骨”专指与“神”相配,能够传“神”的那些数量不多的几块骨。在人类的童年时代,人们常常用骨来占卜吉凶,中国古人用相术来占卜命运,也往往从人的形体骨骼入手来探究人的福祸寿夭。东汉王充所著《论衡》中《相骨》一章中有“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可见当时就有通过对骨骼形体的整体观照来判断一个人的富贵贫贱作的主法论。
“骨”与“神”的关系也可以从“形”与“神”的关系上来理解。血肉之躯,或因生活条件的改变而或肥或瘦,须发因年龄的增长而由浓变稀,唯有骨是不会发生太大变化的。从体质人类学的角度来说,骨的重要在于骨骼支撑血肉之躯,犹如大厦之需栋梁,而且它的遗传、发展往往要积以数代、数十代、数百代人,一个民族的强大、一个姓氏的繁衍、一个家族的兴隆,都是需要强其骨的。因此,古人识人时,看重对骨的观察,也是有一定的客观依据的。只是“骨”与“神”之间,带有让人难以捉摸、难以领会的神秘色彩。一般人往往难于把握,只有在实践中自己去多加体会。
处世活用
《冰鉴》的鉴人之术,其核心思想就是全面衡量,知人论事。曾国藩不仅从人的相貌、言语、行动等方面去考察一个人,还要从方方面面去把握一个人的“神”,从而根据这个人的综合素质委以责任。因此,曾国藩察神识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也是一个综合的过程,这也正是曾国藩高于他人之处。
江忠源(1812—1854),字常孺,号崛樵,湖南新宁人。江忠源本在湖南偏僻山中读书,因参加科举考试到了北京,以同乡晚辈的身份去拜见曾国藩。当时曾国藩已是二品官员,而江忠源只是一个普通的待进举的读书人。见面后,两人谈得很投机,曾国藩也赏识江忠源的才华。
江忠源告辞时,曾国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去,直到他走出门外。曾国藩对介绍江忠源的郭嵩焘说:“京师求如此人才不可得。”继而又说:“是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当时世事太平,在场的人听闻此言都很惊疑。
1848年,江忠源开始办团练镇压新宁县的青莲教起义,一役而定,授七品知县,往浙江任职。1851年,洪秀全领导和发动了金田起义,太平天国运动爆发。次年,江忠源带兵进驻广西,投奔广西副都统乌兰泰军中,准备狙击节节胜利的太平军。曾国藩知道后,从北京给江忠源写信,坚决反对他投笔从戎,认为他“读书山中”,投笔从戎,“则非所宜”。他还动员朋友劝阻江忠源,认为“团练防守”即为文人本分,他率兵去广西,就是“大节已亏”。
曾国藩为什么要坚决反对江忠源投笔从戎?有人认为,这是他“爱人以德”,不愿江忠源这样的文人去做武人之事。有人认为,打仗是一个杀人成性的职业,此时的曾国藩还未曾想去当“屠父”,所以劝阻江忠源君子慎择业!当然,更有人推测,曾国藩已经看出江忠源会“以节义死”,不愿看到江忠源去干如此危险之事。可惜,曾国藩在他的家书、日记、通信之中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所以后人只好“推测”而已。
但是江忠源并没有听曾国藩的话,他率军在广西蓑衣渡设伏,与太平军第一次交战便重创太平军,太平军早期领袖南王冯云山即牺牲于此役,太平军实力大损。江忠源首战告捷,从此以善带兵而名闻朝廷。江忠源所率部众也是第一支出省作战的湘军。后来江忠源追击太平军,军功累积,由七品知县迅速升迁至安徽巡抚(官级从二品)。
1853年,曾国藩也开始办团练,江忠源成了其手下的得力干将。1854年,太平天国勇将、翼王石达开率兵迎战湘军。江忠源防守庐州,被太平军围困,城破,江忠源苦战力竭后,溺水而死。
曾国藩是根据什么来判断江忠源会“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现在已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注视江忠源良久,肯定是在察其“神”“骨”,测其“福”“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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