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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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辉的山岭啊,
布满了硝烟;
黑龙江的水哟,
碧波流丹。
哪里有啊,
我们的父母;
何处是啊,
我们的家园。
俄罗斯匪徒啊,
杀人又放火;
大清国的黎民啊,
生灵涂炭。
何年何月啊,
赶跑那敌寇;
哪朝哪代啊,
收复我河山!
这是当年流行在黑龙江清军中的一支歌曲,它来源于爱辉地区的民间歌谣。
这样歌谣的出现,决非偶然,它反映了黑龙江地区一段悲壮的历史。
这段历史,本来不应该发生,谁知神差鬼使般就发生了。
现在,我就把这段悲惨历史故事的起根发源,来龙去脉,收场结局,一段一段地讲述出来,让人们知道,使后人记住,吾人应吸取历史的教训,自强、反思……
说的是大清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公历1900年。这一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闹“义和团”,“八国联军”攻破北京,沙皇俄国入侵东三省,人民背井离乡“跑毛子”。清王朝更加衰弱,中国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王朝末日,路程缩短。
在这国破家亡、灾难深重的转折时期,也出现了几个忠臣良将,爱国兵民,为之牺牲流血,奋力抗争。结果是徒劳无益,他们并不能改变局势,无力回天。
别的按下不表,单说一说东三省的大员们,特别是地处抗俄前线的黑龙江军政当局,他们克服困难,排除干扰,不怕牺牲,惊天地,泣鬼神,以实际行动谱写了气壮山河的这一段不平凡的历史,长了中国人的志气,表现了八旗将士的骨气。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单说黑龙江东岸有座爱辉城,清朝设有副都统衙门,八旗驻防三个军,近四千人。近来接到上峰电令,说朝廷已向“八国联军”宣战,俄国要趁机出兵,夺取东三省,让边防戒严,备战,做好迎击入侵之敌的准备。衙门动员军民,修筑工事,加强防御措施。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成千上万的军民,在灼热的阳光下忙碌了一天,按往常来说,应该是收工归家的时候。今天情况与往日不同,听说副都统大人今晚要亲临阵地视察战备工程,人们都不肯散去休息,反而更加努力,挥舞着手中的工具,不辞辛苦地干起来。还有的人,一边干着活,一边还不住向城门外张望,他们心中捉摸着,这位副都统大人是个什么样儿?
经过十几天的努力,沿江的炮垒很快筑起来了。从前遗留下来的墩台也经过改造与修复,变成了埋葬侵略者的坚强阵地,相互联络的战壕、坑道、掩体先后挖通、修好。
工程已经进入最紧张的收尾阶段。
城内中午就传来消息说,爱辉城最大的军事长官、黑龙江副都统风翔要亲临阵地,视察中央阵地上最大的炮台工程。所以,人们很早就向这一带聚拢来,如今还不见影儿,人们未免有些焦急。
他们议论着:
“不能来了吧?”
“二品红顶子大官儿,哪能随便到老百姓堆儿里来!”
也有人坚持己见:“听说这位大人不同一般,说到做到。”
“那也不好说,当官儿的心情,你能猜透?”
“反正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跟咱们一样,打毛子。”
周围有人哄笑。
这里在修筑沿江要塞炮兵阵地,由学过现代军事工程的军官设计施工,炮兵统领恒龄任总监工,从这加强恢复扩建已经松弛了多年的边备来看,俄国入侵军肯定要从这里渡江无疑了。
两个最大炮台完全按一流标准设计,工程在限定的日期内完成,已经把进度呈报到衙门,就等大人检查验收。
这天是公元1900年7月2日,正是清朝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初六。
近来局势的变化,使处于边陲的军民分外敏感。由于义和团的排外,已经引起各帝国主义的干涉,特别是虎视眈眈的沙皇俄国,早就想吃掉东三省这块肥肉。他在这里修造了一条丁字形的大铁路,叫做中东路。这条铁路的修造,像一条巨蛇,吸尽东三省的民脂民膏,再加上任意扩大铁路两侧附属地,强占民田,早已激起东三省各族人民的反对。随着义和团运动的发展,广大东三省地区掀起一股拆毁中东路的浪潮。沙皇俄国也就是以保护中东铁路为借口,准备出兵入侵东三省。六月二十一日,清廷发布反抗列强的对外宣战上谕,紧接着沙皇俄国政府宣布沿中俄边界进人战备状态。二十九日开始军事行动,南乌苏里和外贝加尔派遣22个步兵营,26个骑兵连,配备70门大炮,开进同吉林省接壤的中俄边境。另外,驻扎在旅顺口的俄国海军陆战队已经北上,威胁沈阳,看来出兵黑龙江只是时间问题了。爱辉驻军已接到将军的命令:严加防范,阻止俄军过境,如俄军入境,即予迎头痛击。
修筑边防战备工事已是最后一天,军民看着这钢铁一般的防御设施,心情无比轻松,人们议论的话题又回到俄国出兵的题目上。
“唉!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槌呀!俄国毛子看我大清国软弱了,又要出兵来打我们,真是豺狼本性,难改呀!”
众人看着方才说话这个人,是位年近七旬的老翁,于是有个认识的走近他说道:“刘大爷,你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赶上几回毛子打咱们?”老翁见问,倒吸一口气,又唉了一声:“过去那些事情,还提他干什么!40年前,我跟奕将军在这就受够了毛子的气,这回又要来打我们,不能叫他们再过来!”
“老爷爷说得对,不能叫毛子过来打咱们。”
从人群里站出来两个小姑娘,她们穿着红衫,动作敏捷,连蹦带跳地登上一个土堆,向上游嘹望起来。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都随着她二人望去。对岸是风吹芦苇,树木繁茂,隐没在薄雾中的山峦被西垂的太阳染上了红边,看起来格外秀丽,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一个梳着冲天髻的小姑娘说:“看,俄国毛子那地方有多好,他为啥还要来打我们?”老翁瞅瞅她,说道:“孩子,你知道河那边原来是谁的地方吗?”
“不是老毛子的吗?”
“那里原来是我们中国的地方,40年前,让奕山将军割给俄国人了。”
“啊?割去那么一块好地方还不知足,要来占咱们这里?”
老翁指指点点地说:“江东岸还有咱们六十四屯,以外,都归俄国了。”
小姑娘听到这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冲着大家说;“叔叔大爷们,哥哥姐姐们,敌人要过江来打我们,咱们要拧成一股绳,决不能怕他们,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老翁觉得好奇,拎着铁锹,近前问道:“孩子,你是谁家的?”
“咱是外乡人。”小姑娘跳下土堆,拉起那个比她稍大一些的小姑娘,“姐,咱们走吧,快去接大人。”
两人边跑边跳地走了。老翁点点满是银发的头,赞许地说:“好,好孩子,有志气!”
人群里突然又钻出一个中年汉子,三十八九的年纪,膀大腰圆,体格健壮,操一口山东腔儿说道:“乡亲们,咱要同心协力,保住边防,不叫毛子过江来祸害咱们!”
有人响应:“对,不能叫老毛子过来!”
“俺姓杜,叫杜立新,是义和团的二拳师。俺从奉天来,保卫边防,扶清灭洋,愿意加入的,俺欢迎。明儿个在魁星庙设坛,请老祖,练武艺,大家都去看看热闹。”
人们一听,更加议论纷纷:“义和团?怎么,这里也有义和团?”
一个了解情况的人说道;“是义和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听说还是副都统大人请来的,还要和毛子打仗哩!”
有人说:“这年头儿什么奇事都有,有义和团,还有红灯照。不用说,刚才那个小姑娘肯定是个红灯照,要不,民家女孩子哪有那么大的胆量?”
“听人说,义和团练的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所以洋人怕他们。”
“别神乎其神,眼见为实,耳听是虚……”
人多议论也多,他们又把副都统要来视察的事情搁到一边去了,都加入这人情汹涌的议论海洋里。
突然,河边的一角传来歌声,粗犷的音调在晚风中回旋着:
一入庚子年,
起了义和团。
拆了火车道,
拔了电线杆,
杀了洋教士,
赶跑了外国船!
哎嗨哎嗨哟,
赶跑了外国船……
这边歌声刚落,那边又接着响起,激昂的音调在黑龙江畔回响:
不怕洋人不怕官,
刀山火海爷敢钻,
哪怕皇上服了外,
大家团结保江山!
汗水,歌声,把这些互不相识的人们心情连结在一起,他们不分领域,不分种族,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不叫敌兵过江,守住边防。
晚霞迎去了落山的太阳,江风徐吹,干完活儿的军民们感到无比舒适、凉爽。远远近近的江岸边,沟壑旁,丘陵上,一簇簇一堆堆的人在休息,他们听着歌声,望着江水,议论着,嬉笑着,还有的愤怒地控诉着。炮垒上,战壕边,有几支整齐列队的士兵,坐在地面上等待着长官的命令。高坡上,一面杏黄龙旗在晚风中飘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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