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鬼卖驴 后半夜的时候，火车里逐渐安静下来，大多数人又已经进入梦乡。一个 头发蜷曲的少女拉着她的恋人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老人。这对小情 侣走到我们身边时，看到车厢的连接处人已经挤满，因而去了另一节车厢。 那个老人却靠着我们的座位蹲了下来，我赶紧站起身来，让他坐我的位子， 他一再摆手说“不啦，不啦”。我换出来，让金天坐进里面，我把外面的位 子给了老人，他满眼感激地坐了下来。就这样，我们攀谈了起来。 老人是青海人，是从石家庄上的车。我说：“我还以为你和那两个年轻 人是一起的呢。”他张着没有牙的嘴笑了，说：“我一个老头子，和人家掺 合啥，不是一道的，不是一道的”。似乎又有些不足，又补充说：“人家小 两口子在一块儿，咱识相哩”。我说：“那不是两口子，那是谈恋爱”。他 睁着眼睛看着我，说：“恋爱，啥恋爱哩”。我笑笑，知道和他说这个没有 什么意义。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呵呵的笑了，说：“你这个娃娃，笑啥 哩，不就是恋爱么，恋爱我懂，咱年轻的时候也风流着呢”。我一听来了精 神，叫他给我讲年轻时的故事。他皱着眉想了一阵，却又笑了，说：“没啥 说的，老啦，老啦，都有孙子了”。他见我有些失望，赶紧起身让我坐。我 说没什么，扶他坐下。他似乎觉得不讲个故事对不住我，就说：“老头子了 ，说啥恋爱哩，我给你讲个赌博的故事”。我笑着说：“大爷你歇着吧，不 用给我编故事了。”他撅着嘴巴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这个娃娃哩，咱 那会编故事。这都是真的哩，人都是我们村的。咱老汉虽然笨，但也看出来 哩，你们背着相机，拿着本本，是记者哩。咱那能给你编故事”。我说：“ 我不是记者，只是出去玩的”。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我不多做解释，索性 叫他讲故事。他使用的是方言，而且讲的活香生色，因此我在此把故事记述 下来，以飨读者。他一讲故事，连旁边打扑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他的故事 确实很好玩。 老人说，他小的时候村里有个赌鬼叫罗明，已经快六十岁了。虽然赢不 来钱，但却常常出去赌博，而且是个滥赌。因为耍赌博输钱，家里经常有人 来讨债，每次讨债的人一来，他的老婆和儿媳妇都会大闹一场，不搞得鸡飞 狗跳绝不罢休。只要他赌钱回来，不论输赢，老婆都不理他，尤其是不给他 饭吃。如果他端起饭碗，老婆就给他打翻在地，如果他拿馒头，老婆就夺过 来扔给狗。由于他是个怕老婆，所以只能饿肚子。套用古龙的一句话说，世 界上不吃饭的赌鬼倒有几个，但不赌钱的赌鬼却一个都没有，否则那就不是 赌鬼。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罗明的赌瘾又犯了，祭了神，算是开始过年了。到 了半夜，看着老婆子上了床，他也钻进了被窝。等啊等，听着老婆睡着了， 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心想今晚不去赌了，大过年的，不能吵架。但是闭上 眼睛，到了三更天还是睡不着，好像心里有一条虫在爬来爬去。最后一想， 去看看吧。不赌，看看总行吧。这么想着，就悄悄地爬了起来，悄悄地开了 门，朝赌场去了。 罗明到了赌场，抓耳挠腮，看着别人赌钱，实在心痒难忍。但身上没有 钱，就赌不成，大家知道他是个滥赌，又没有钱，因此谁也不肯借给他。他 东瞧西愁，胡家三少爷看着他实在可怜，就借给了他一块钱。他看准了，咬 咬牙押了一宝，没想到真赢了。看来手气不错，罗明喜上心头，开始大胆地 下赌注。过了一阵子，已经赢了二十多块，他想着不赌了。可是天还没亮， 反正天亮就过年了，又没事做，说不定还能赢些钱呢。他又继续赌了起来。 一直赌到天亮，他沮丧地走出了赌场，已经输了二百多块钱了，借的是胡家 三少爷的债。 这可咋办呢？在路上走来走去，他不敢回家，最后他进了大儿子的家门 。一看儿媳恰好不在，一下子在儿子面前哭了起来。儿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拉住他的手问，他哭了半天这才断断续续地说输了钱，要是还不了钱就要 砍掉一只手。儿子一听便不说话了，他知道老爹的秉性，砍手未必是真，但 输钱一定是真的。看着儿媳进来了，他赶紧收起了眼泪。儿子暗示说，过一 阵子我去拜年。他知道儿子是给他想办法，连说了两个“好”，一溜烟儿地 回家了。连儿媳留他吃饭，他也没听到。 儿子怎会筹钱？但毕竟是自己的爹，真要砍掉手那也不行。他想啊想， 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有卖掉家里的驴崽子，最近家里母驴生了一头小驴 ，说好了送给岳父家。但是老爹输了钱，只有把驴崽卖了。他当天去河对面 一个叫“八滩”的村子访了买主，对买主说，你明天早上划着皮筏子到岸这 边来，把驴运走。 儿子回来已经是大年初一的下午了。去给老爹报信，说是第二天早上一 起牵着驴去河边驮水，老爹听了后点头如捣蒜。第二天早上，罗明父子牵着 一大一小两头驴去河边驮水，那买驴人的皮筏子早已到了河边。罗明告诉买 驴的人，这驴买回去千万不能自己使唤，要转手卖给别人。儿媳妇娘家也是 八滩的哩，他要是知道我们把驴偷着卖了，会闹个天翻地覆的。买驴的人点 点头，罗明还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这才作罢。罗明拿着买驴的二百多 块钱，赶紧去把赌账还了。 罗明还了赌账，罗明的儿子罗通还得给自己老婆撒谎。他一进门就坐下 长吁短叹，老婆瞪着他说：“这大过年的叹啥气哩”。罗通说，今天早上倒 霉哩，去河边驮水，驴崽子掉进河里淌掉了。“那么大个驴，咋能掉进水里 ？”罗通的老婆说着，哭腔也出来了。罗通说：“早上天黑哩，驴到岸边喝 水，一下子滑倒栽进水里了，我拉还拉不及哩。这边，罗通撒了谎，那边罗 明又去哄骗自己的老婆，千骗万骗，父子二人总算把女人们蒙过去了。 老人说完，逗得我们大笑。他看着周围的人都在笑，用一种很骄傲的眼 神望着我，我笑笑说：“大爷讲得好，再讲一个”。他摇摇头说，不讲哩， 不讲哩，都是农村的事，怕你们不爱听。看他疲倦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勉 强，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慢慢的有些曙光，我看看了看表，再有一个多小时火车就到 站了，此时列车已经奔驰在三秦大地上，我们踏上了秦始皇崛起的地方。 …… P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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