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妇成了他的女人。米馃叔叔像一头耕牛一样干活。他的头发和胡须,从油黑变成了包谷须的颜色。每年年夜饭过后,他会来我家,他是躲债的。他是个乐观的人,说,等华华有出息了,问题就不大了。华华是他的侄子,还在读初二。华华三兄妹成绩出奇的好。米馃叔叔说,就是做死了,也要培养他们读大学。在我到市里工作的第二年,快过年的时候,米课叔叔找到我,说:“你给想想办法,我年都过不下去。明年开春,华华的学费还没着落。”他穿一件破片一样的棉袄,黑黑的棉絮油油地翻露出来。我说,我跟乡政府说说,叫民政支持吧。我领着他到饭馆吃饭。他脚上的解放鞋湿湿的,因为冷而佝偻着身子。他的脸像悬崖,孤绝,贫瘠,钢硬。他把四个菜全吃完了,菜汤倒进碗里,脖子一仰,_口喝了。他说,他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么有油的菜了,只是饭软了些。他要吃那种硬硬的饭。他是个爱说笑的人,他说:“我问你,是钱好,还是米好?”我傻傻地笑了起来。他又自言自语地说,米好,米好,有米,人就不会死。米锞叔叔养了一头牛,他靠耕田养家。到了忙季,他晚上还耕田。他老婆在前面打着火把,他在后面扶犁赶牛。耕一亩田,二十块钱。前几天,我母亲对我说,米馃叔叔在今年四月死了。我很惊诧。我母亲说,米馃和易冬一起去坪坞耕田,易冬在上丘,米锞在下丘,边耕边聊,聊聊,下丘没了声音,易冬回头一看,米锞伏倒在田里,易冬慌忙去挟他,他的身子都硬了,满脸泥浆,手里紧紧拽着牛绳。我母亲说,米馃是累死的,他吃一碗饭,真不容易,一个女人的两个丈夫,死法一样,是命。米养人,更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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