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
在飞机上看说明书的型男
坐在前排坐椅的男子一直是我观察的对象。我们都坐在靠走道的位置，我在走道的左面，他在右面。我很容易看到他手头的东西，那是一本书，不是图书的正常开本。我目测一下，大概是250毫米长，130毫米宽。纸质洁白，应该是80克的高白度胶版纸，留白很大，有线条粗硬的图，以我的经验，他应该在看一本说明书。
杀时间是西方人的说法，中国人喜欢说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或者时间就像奶，只要肯挤，总是会有的。比较光明正大杀时间的地方在封闭空间，比如车上或者飞机上。我一直以为杀时间最好的工具是书和电视剧，而书可以是小说、旅游书、哲学书或者别的类似于小说的东西，比如《世界是平的》之类的宏大叙事的作品，但不能是教科书或者专业书。因为后者目的性太强，和杀时间这种优雅无奈的事相比，有着本性上的冲突。至于看说明书打发时间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身处理科生居多的家庭，作为一个文科生，受尽了理科生的嘲弄。就我看来，理科生和文科生之间的区别肯定是有的，但是也被彼此的偏见得以强化。理科生在一个发情期的义科牛看来，通常是不够浪漫的，而发情期的理科生看义科生，对方多少也有点神经质。据我多年潜心研究的结论，我认为理科生和文科生最可能的区别在于他们对于精确或者模糊的偏爱。
精确和模糊是把握世界的两种方式，它们并小需要互相欣赏，但是肯定没必要互相排斥。简言之，二者表现出互相嫌弃的样子，或者一定要在中问画线，其动机只是存表达：我和你是多么不同，囚此你需要注意我，并尊重我，最好是崇拜我。
因为读珲工科的男生比较多的缘故，理工科偏好的精确往往被大而化之地当做男人的偏好。同理，模糊通常也被当做女人的特性。模糊的人对事情差不多了解个大概齐就能发表意见，甚至不用了解，只需要初步估测一下，这些事和以前的经历有一点相似度，就可以按照经验进行分析判断。模糊的女人通常是不认路的，她们记不住桥的名字和顺序，在每天都会经过的路口，也并不关心红灯停留时间是30秒还是60秒。
相比之下，精确的人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他们不仅认路，而且能看懂地图，对软件上的“帮助”之类的天书大致也能看明白。他们善于把握和控制时问，精确的男人通常会把时问定在非常具有个性的个位数，比如“12分钟以后在第三会议室召开经营层扩大会议，2楼和3楼的清洁工可参加，4楼的清洁工要参加于第五会议室召开的财务部扩大会议”。他们会根据别人回复邮件的速度和字写得整齐与否对一个人产生判断。他们喜欢说百分比，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并且在两分钟之内可以说出5个百分比，虽然听众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些百分比的关系和意义，但是一连串的数字已经让人相信他们是个行家，谁也别想骗他们，“嗯哼！”
模糊的人有一种比较奇特的能力，他们可能并不能记住一个人的脸，但是高段位模糊的人能一瞥之下判断一个人是落魄还是发达，品味如何，脾气好坏，能当个经理或者只能做个马仔……很多女人并不在这方面上心，她们模糊到了最后往往迷糊，而对自己迷糊最有把握的维护工具就是——感觉。她们很信任感觉，因为感觉是第一时间跳到脑海里的那一个，不需要分析，更不需要证明或者证伪。感觉是如此坚实，让女人可以从容淡定地渡过一切难关，如果过不去，“感觉”自己就会过去。
和通常见到的品种有差异，就会显示出一些出其不意的魅力。比如模糊的女人和精确的男人是常见的，遇见模糊的男人和精确的女人就会有些新鲜。事实上，高段位的模糊领奖台上常常是男人占据了席位，因为模糊是一种迅速决策的工具，一个男人如果见多识广，而且特别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就会凭借一些还无法进行科学分析的感觉来判断，从而决定自己的投入程度，无论是谈话还是项目。高段位的精确上也不乏女人的身影，她们在毫无观点的时候知道收集资料，对菜市场的价格涨落敏感到分，她们面对财务报表如同看小说一般津津有味。
有的时候模糊和精确是需要混搭的。比如模糊的男人知道那个刚进屋的小子手上戴的是宝玑的限量版手表，全球发售100只；精确的女人在被要求发表意见时会说，我倾向于同意理查德的意见。至于理查德具体是什么意见，她们认为并不很重要，但是理查德在公司排第三位，且和排名第一的有密切的关系。
痞子蔡写过一篇小说《亦恕与柯雪》，我觉得非常有趣。学科学的亦恕和学艺术的柯雪，都有着一种令人心醉的糊涂气质。痞子蔡总结了若干条关于亦恕的行为方式，都非常有启发意义：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的时候站在真理一边；如果不能面对问题，就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被别人说中了糗事，就会结巴；如果说别人的糗事，就会口若悬河……我认为，他在写从精确到模糊的努力。
叔本华厌恶女性尽人皆知，他说了一箩筐关于女人的坏话之后，终于说了两句公道话：“大抵说来，女人较冷静、不犹豫，对于事物的见解，只就存在的事实判断，头绪单纯，不会被那些纷然杂陈的思想所混乱。而男人则不然，一激动起来，往往把存在的事物加以想象或扩大，结果不是小事化大就是钻进牛角尖。”我认为他是在说模糊的优势和精确过度的劣势，这也是对精确型男人含蓄的批评。
我想了这么多，看说明书的男人毫无知觉。我对把肌肉男称为型男有点疑义，如果型男只是指轮廓的魅力的话，自然是对的，但是飞机上这位看了两个小时说明书的男人，在我看来也相当有型。想想看，说明书，多么枯燥无聊的东西，除了精确之外一无所有，每一个句子都只说明了一个意思，没有隐喻暗喻，没有悲欢离合，甚至都没有讽刺。这意味着他也可能会对没有什么趣味的婚姻生活高度忠诚吧，这可说不好到底是优点还是缺点。我在猜想，一个被这样的剪影搞得心潮澎湃的女士应该如何与他搭讪。“先生，我能用我手里的这本《查泰菜夫人的情人》换你手上的这本说明书吗？”或者“你看的是QDF／4型的说明书吧，我用过这款产品，在成像速度上每幅图会快0.032秒，但是在精密度上要比它的前任——QDG／3型差呢！”
知性女人
人生指南这类的东西对人往往有两种意义，一种用来帮助迷惘的自己找方向，哪怕是反方向，它的价值在于成为坐标系；一种在于取乐，罗永浩先生有一句话流传于网络：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掷地有声。事实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指南，其次，需要取乐。
以前的社会对女人的要求是很清晰的，比如三从四德，温良贤淑，每一条要求都有若干成功案例辅助说明，按照这些典范的行为方式照猫画虎，甚至是融会贯通，都能大概知道成功女性的路径。那些是真正的人生指南。而现在的女人生存环境和之前大不相同，最大的不同，便是女人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能量，这些能量可以兑换成养家的金钱、令人景仰的名气、指点生意或者天下的权力、让人匍匐在地不能动弹的魅力……保守主义者以前是很讨厌女人受教育的，她们出头露脸的结果，往往是让男人不知道准备一副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们，这种对千古秩序的颠覆，除了会给男人带来麻烦之外，女人也需要重新摸索。对了千年的台词一经修改，心理和嘴里都出现了巨大的落差。
也许知性女人是这个经济时代的一种发明，它大致可以完全覆盖之前对女人的要求，是一种求新求全的人生指南。只不过这知性女人现在还处在概念提出阶段，总有很多人跳出来为它定义，不免有点让人无所适从。
好在我们有漫长的历史，有丰富的小说，我们也许可以勉强根据模糊的感受，在其中找寻知性女人的影子。比如在贾宝玉他们家，王熙凤不算知性女人，但薛宝钗算得上。孙尚香算不上，但谢道韫算得上。潘金莲不算，但孟玉楼能算上。
现在还没有一个对知性女人权威的定义，但是有很多对它的描述。比如说知性女人要“智勇双全”，这一点上谢道韫是最有代表性的。她因为说下雪如柳絮成就了才名，除此之外也承继了谢家大户的辩才。小叔子王献之与人聊天落于下风，谢嫂子坐在帐后，跟郭德纲似的当当当一通演讲，把客人说得理屈词穷。叛军孙恩打到门口，老公王凝之装神弄鬼，不正经守备，最后被孙恩杀掉，而谢道韫拿着刀冲出去砍了几个人，最终被抓。谢抱着三岁的小外孙站在孙恩之前，最终孙恩为之气夺，把她和外孙给放了。
娶一个知性女人对男人来说至少有如下好处：第一，知性女人是善辩的。以谢为例，不仅会作诗，而且能滔滔不绝，将对方辩友弄得哑口无言。这样的女人带出去，丈夫不会吃亏。第二，知性女人是独立的，比如薛宝钗，用林黛玉的话说，住在亲戚家不过是给人面子，兜里有钱，抬屁股就可以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在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第三，知性女人是有建设性的，大可以像谢道韫那样临时组织个婢女武装突击队，保全家人和自己，小可以像孟玉楼一样稀算下斐子跟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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