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隐秘
沈心璧扬着手中的茶:“来,天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品品我十五年的普洱。”
刚刚落座的许天博忙又起身,作为晚辈他有点受宠若惊。
“沈伯母,您别费神,我对喝茶从不挑剔。”
“是你小子有福气,上午一个老朋友刚送来一罐云南妙高寺的山泉水,你可别小看这清水,古人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说明水是极重要的。”
说话间就见沈心璧取了身边陶制的罐子将清水倒入一把陶壶内,轻轻按了陶壶电源开关,举手投足透着十足的女人味。
许天博眯了眼,这个脾气古怪的犟老太太竟然也能这般优雅,每个动作如此的轻柔。
“傻小子,发什么呆?”沈心璧看出许天博眼神发直。
许天博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口问:“怎么会用陶罐存水?”
沈心璧细长的手指拢着灰白的发丝,笑笑:“这你可外行了,用陶罐盛水称之为养水,对普洱这种多年的陈茶而言,用养过的水烹茶那是别有一番风味。”
许天博发现沈心璧笑起来很慈祥、很亲切。
几分钟后许天博听到“咕咕噜噜”的沸水声,他欲起身取壶。
“我来,这品茶,冲泡的过程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沈心璧起身关了电源,取少许普洱,放入紫砂壶内,并将沸水注入壶内,等待片刻后倒掉一道茶,随后在壶里续了水,接着又倒掉壶里的二分之一的茶水,再次续上水。
许天博瞅得眼花缭乱。沈心璧头也未抬地解释:“这叫留茶根闷泡法,能充分展示出普洱茶的茶性,能使茶汤的滋味更加醇香。”
说话间,沈心璧取了滤杯将茶汤倒入紫砂杯中:“品品。”
许天博恭敬地接过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含在口中细细地品着:“好茶。”
“哈哈,不一样吧?”沈心璧浅浅啜饮。
“这普洱不同于其他的茶叶,讲究质、形、色、香、味、气、韵。”沈心璧又为许天博续了一杯。
许天博也来了兴致,望着杯中逶迤的汤色:“这代表什么意思?”
沈心璧来了精神,或许是难得好心情,她举杯又润润喉。
“质是指产茶区的地理位置、气候、土壤、植被,这普洱又分古树茶、台地茶、春茶、秋茶,所以说它们又各具特色风味。形就是看和嗅,一是看茶叶的条形是否完整,是否紧结和清晰;二就是嗅,闻闻茶饼有没有异味、杂味,当然还要观察茶面的色泽和净度。色主要看汤色的深浅和透亮度,优质的云南普洱泡出的茶汤,红浓明亮,汤上面看起来有油形的膜,这叫‘金圈’。”
许天博注意到杯中果然有一层薄薄的油膜。
“这香又分热嗅和冷嗅,热嗅香气显著浓郁,而且特别纯正,冷嗅香气悠长,有一种很甜爽的味道。这个味当然是指入喉润滑的口感和回甘感,优质的滋味浓醇、滑口、润喉、回甘,舌根生津;质次的则滋味平淡,不滑口,不回甘,舌根两侧感觉不适,甚至产生涩感。气嘛就是说茶气要足、厚、正。韵最显著的感觉就是喉韵。”
沈心璧边说边微闭着双目享受着茶水的醇香。
氤氲的茶气在房间弥漫。
许天博笑而不语,耐心地听沈心璧的茶道心得,他放下杯子,盯着这个与母亲有五十多年情谊的老朋友。以前,他一直不解,像母亲这样娴静温顺、与世无争的人怎么会和这个易怒、倔强、蛮横、古怪的老太太成为挚友,现在他完全理解了,生活让沈心璧隐去了女人的娇柔,也是生活逼迫她不得不像男人一样练就了干练与威严。
此刻许天博望着沈心璧陶醉的表情,情绪反而低落下来,这个好胜的老太太恐怕不会想到几天前检查的结果,CT片子已经显示她可能活不过明年,肿瘤已经显示在肝叶上,她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许天博眼里多了一抹悲哀,他掩饰地重新端起茶杯。
“沈伯母,我想你让我来不单是品茶吧。”
沈心璧瞟了一眼许天博,手指点点他,会心地笑了。
“还是像小时候,鬼精。”
沈心璧轻咳了一下,拿了象牙烟嘴,抽出一支烟,掐掉卷烟上的过滤嘴,很仔细地将烟插进象牙烟嘴,划了火柴点燃。
许天博知道,这是沈心璧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听母亲说,任伯父去世时她才三十多岁,这象牙烟嘴是任伯父留下来的。
剧烈的咳嗽伴着烟雾在书房里回荡,沈心璧剧烈地喘息了几下。
“沈伯母,您最好戒掉烟。”
“哈哈,你老妈劝了几十年我现在还是烟不离口,这辈子恐怕是戒不掉了。”沈心璧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戒不掉,控制一些也好。”
沈心璧挥挥手,俯身呷了一口茶:“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身体还好,就是胃病总犯,现在也拄上拐杖了。”
“哈哈,不服老不行哟,不过她在新加坡生意可是越做越大。”
“还不是外公过去的老底子,谈不上发扬光大,前几天电话里还说想回来。”
“这老太太,有多少年没跟她在一起斗架了,怪想的,也该回来了,落叶归根嘛。”
“我也想让她回来,人老了身上的零件都出毛病了。”天博回答,脑子里想着如何开口。
沈心璧话锋一转:“说吧,我的身体零件是不是也该维修了,告诉我检查结果。”紧接着补充道,“别想隐瞒。”
不等许天博回答,沈心璧自顾自语:“我想结果肯定不妙,糟糕到什么程度,我想知道。”
许天博诧异沈心璧的精明,竟能这么快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使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说出口。
沈心璧见许天博不吱声:“我说对了吧,如果检查问题不大,你早就电话过来了,你这小子从来是报喜不报忧,说吧,别想隐瞒什么。”沈心璧口吻里充斥着命令,那个犟老太太又回来了。
许天博定神望着沈心璧,对于这个精明的老太太,任何隐瞒都是无济于事的,他犹豫地筛选着辞藻。
“沈伯母,CT片子的确有些问题,不过我认为通过治疗是能够得到控制的。”
“你就别再绕圈子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搁在以后说。”沈心璧眼里已经隐去了刚才那份轻柔。
许天博稍停片刻,硬着头皮如实说:“您的肝脏里那团絮状的阴影确诊为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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