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中楼阁——当一切错过的时候,我们从这里开始。
青丝如墨,眉如远黛,眼如秋水,唇如艳桃……一张融合着稚气和娇艳的豆蔻年华的少女面,笼着细腻如缎的眼光映在明澈的铜镜上。
“唉——”媚娘额间轻颦,就连此刻嫣红如霞的锦裙,裙上华丽夺目的牡丹,亦难令她有一丝欣喜。
明月去为韦贵妃梳髻已有一个时辰,怎么算也该回来了。可至今未见人归!想到明月离开时的欲言又止,韦贵妃近侍彩霞带走明月时眼中闪过的阴狠,媚娘猛打一个寒战,心如雷击,愕然站立:“小顺子。”雕雀珠钗在阳光下亮若晨露,手间铃铛随袖而响,杂乱如此刻心绪。
“武才人。”粉头白面的小顺子,忙绕过屏风进入内室,恭敬向媚娘行礼。
媚娘从一旁的紫檀木雕花镶珍珠盒中,取出一袋碎银递给小顺子:“去韦贵妃那儿打听一下,为何明月还未归?”黑浓的睫毛微微低垂,她愣了片刻,如画的衣袖执在胸前,宛若旭日的黑眸乍现聪慧的流光,“记住,要快!切勿惊动韦贵妃。”
小顺子傻傻地愣了愣,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溜一圈,笑眯眯地收起钱袋:“喏。”脚下抹油似的,一溜烟消失在屋内。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小顺子满头大汗再次出现在屋内。望着自他离开后一步未移的媚娘,他惊讶地挑高眉头,转动眼珠,“咚”地一声,双膝跪在媚娘面前:“武才人,不好了,不好了。那边宫人说,明月早拿着赏钱离开了。”
“不可能。”黑眉一蹙,眸中的厉色让人不敢直视。
“不过,我刚才见彩霞和几个宫女抬着一个麻布袋向冷宫方向去了。”小顺子跪在地上哆嗦。
冷宫?难道,明月听了不该听的东西,犯了不该犯的过错,韦贵妃要除掉她?媚娘的眉头锁得更深,黑白分明的瞳子快速转动,脸上尽是连桃花妆也难遮盖的严肃。
她该怎么办?去求德妃?不,德妃不会为一个宫女得罪韦贵妃,更何况时间紧迫。
明月!她们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难道真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妹在翡翠衾寒的后宫惨死?不,她要救她。
冷宫,麻袋……后宫秘密处决宫人,通常会用失足溺水或者凭空消失……凭空消失的人,通常是被人投井。
而靠近冷宫有一处刚好有口废井,那里人迹罕至,正是杀人毁尸的好地方,“小顺子!”心提高在嗓间,她恍惚看见明月惨死的模样。
“喏。”
“拿捆绳索,跟我来!”后宫无人可靠,她唯有靠自己!她挥袖提裙,大步离开,艳丽的裙摆在空中掀起一层层刺目的波浪。
明月!媚娘赶到井边时,彩霞正拽着明月的黑发向井边拖。小顺子见状,意图上前赶走彩霞,却被媚娘拦住:“切勿妄动。”
她虽是受宠的才人,但韦贵妃权掌后宫。此刻她和小顺子贸然出手,只怕彩霞一时气急,连同他们一块儿杀人灭口。媚娘暗示小顺子切勿出声,遂领着小顺子藏在灌木后。
“别怪我,后富是贵妃的天下!不从她的人,没一个能活!”彩霞艳若桃李的面容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凝水的眸瞳充溢残暴的杀戮之气。她站在一旁呵斥着一群浑身发抖的小宫女,咆哮命令她们钳制住疯狂挣扎的明月。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会放过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渐渐地明月瘦削的双肩失去了气力,清秀如拂柳的面容失去光泽……唯独那双丹凤眼明亮得如同烈日,明澈得如同寒潭,锋利得如同利剑。
她不该听见太子承乾和彩霞有染;她不该听见韦贵妃与太子承乾密谋如何除掉魏王;她不该听见韦贵妃讨厌处处替德妃出头的媚娘,想要杀鸡吓猴,废掉媚娘……只可惜一切难以回头,她等不到媚娘晋升昭仪,也等不到李君羡为她披上嫁衣。
“呸!”泪水从眼角滑落,明月咬碎舌尖,朝彩霞愤恨吐出一口带血唾液,“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我要你和韦珪食难安,夜难寝。我要让在场所有人不得好死!”明月黑白分明的眼瞳充盈犀利的血丝。
“哈哈哈哈!”从她效忠韦贵妃开始,这些话她听得太多。彩霞踹了明月一脚,抽出明月随身携带的丝绢塞入明月口中,“扔下去!”彩霞瞪了眼明月,转身对身边的宫女叱喝。
捆束明月的小宫女们害怕地看了彩霞一眼,颤抖抬起明月的手和脚,闭上眼将明月推下古井。
“嘭咚!”古井中溅起一尺高的水花,明月口齿不清的叫嚷声,在井中消失。望着幽深的古井,想到明月的诅咒,一阵冷风吹过,彩霞猛颤了一下,反倒害怕起来。
她惊恐地咽下一口唾液,恍然觉得双眼流血的明月正从井底向上爬。“走!”她踉跄后退一步,呵斥着身边的小宫女,稳住发抖的身形,领着一群宫女慌乱地逃开。
“走!”见彩霞离去,媚娘忙拨开灌木大步向前,望着自己在井中华丽的倒影,媚娘高悬的心“扑通”猛跳。
“武才人,要不我捆着绳索下去看看。”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静谧如镜的井面,小顺子心生悲痛。明月只怕是凶多吉少!念及平日明月的和善,两行泪不由涌出。
“哭,哭什么哭!”心中的杂乱被小顺子一扰,竟变成团乱麻。明月,明月,明月如此轻易就被灭口了吗?媚娘揪住胸前的衣襟,盯着那古井,一步也不敢向前。
“咕噜……”忽然从井底冒出一串气泡,一缕黑发缓缓从井底浮起,“小顺子,还不捆绳下去。”欣喜的亮光在黑眸中燃烧驱走哀伤的绝望,媚娘笑逐颜开地吩咐满脸惊讶的小顺子。
怎么会,怎么会,又浮上来呢?“喏!”小顺子怀着满腔疑问,将绳索一端捆绑在粗壮的树干上,一端结在腰际,快速下入井中。
很快他拽住井中的黑发,抓住溺水人的手臂。那刻光滑如缎的触觉让他惊叹。他明明看见明月套着身襦裙被推入井,怎么刚落井明月的衣袖就消失了呢?
借着井中微弱的光亮,他将背向他的明月翻了个身。“啊!”惊恐的叫声响彻古井,他双手发颤,差点松开手中人,将对方踹入井底。
“小顺子?”媚娘提着亮泽的裙摆,弯腰探向古井。可井中光线黯淡,她仅能看见小顺子抱着一女子。
“她,她,她是明月?”不,她,她不是明月!明月着红白窄袖襦裙,一颦一笑宛如风中绿杨、俏丽修长。可他怀中的女子,虽有明月的身形,但那身装束露肉显骨,就连青楼女子也不敢如此打扮……难道,她是井中精怪,抢了明月身形,夺了明月魂魄?看着怀中穿着粉色T恤,蓝色牛仔裤,面容却偏同明月一模一样的女子,他害怕得发抖。
“还嚷什么嚷?!快,快把人带上来。”媚娘抚胸叹出口长气,紧蹙的含烟缓缓舒开。还好,赶得及时,救了明月!
“喏。”她究竟是谁?满怀疑惑,小顺子一步步攀向井口。
“小月!”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时,媚娘满怀喜悦,眼含泪花,扑上去。但顷刻,她目光发直呆住。明月落井前还穿着艳丽的襦裙,可这会儿她的衣着怎会变得如此怪异和孟浪?还有那张面容,明月明明画着明艳的盛世妆,可此刻怀中的女子为何素面朝天?……难道,她不是明月?
望着阳光下,发丝飘散、素面苍白的女子,媚娘搂着她的颈项,缓缓仰天闭眼。明月那张梳高髻、描白妆、着襦裙……笑若杨柳扶风的容颜在脑海中荡漾不止。
刺骨的水如摄魂的蛇般紧紧缠绕着她的躯体,冰凉的水从五官向她五脏六腑压迫……浑身刺痛得没有一点力气。
爸爸,妈妈……她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车祸时被父母紧护在怀中的情景。那时,父母的鲜血,也像这井水一样冰冷,她的眼前除了一片红,还是一片红……
“玥月,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就有幸福!”父母的容貌渐渐在她脑海中模糊,唯独妈妈死前捧着她脸蛋说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她要活,即使活着很辛苦,一个人很孤独,她也一定要活!
“妈妈——”剧烈的咳嗽震动着玥月的胸腔,浅浅的水痕从她嘴角流出。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那刻,她睁开了眼。眼前眉若远黛,眼如梨花带雨,唇似海棠醉日,有着倾国之容的美人,刹那又惊得她心魂一漾。
“你醒了!”媚娘含笑取出手绢为玥月拭去眼角的水痕。
她真美,就像朵洁白如雪、向阳而放的牡丹之王——姚黄!“你是谁?”玥月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龙瞳凤颈的佳人。
斜斜绾起的坠马髻透出一股慵懒却又美到极致的华贵,宝相花纹的罗衫上金线挑绣着团花,腋下系一蓝色丝带,一袭石榴红金线挑绣大朵芍药的罗裙高腰垂下,裙摆迤逦,艳红的薄纱披帛长长地飘于身后,华丽却不庸俗,更衬出她的卓尔不群、高雅脱俗……活脱脱一个古代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人。
等等,她若是乾陵的工作人员,未免穿得也太过华丽了吧!轰——与王雅去乾陵旅游,不幸落井的记忆跃现脑海。
“小雅,小雅在哪里?”玥月猛然抓住媚娘的衣袖慌乱开口。小雅,只要能找到小雅,一切都能弄明白!
“我不认识小雅。我叫媚娘。”果然,她不是明月!心头一酸,浓眉轻颦,清澈的眸子间闪耀着点点泪花。
“媚娘?不会是那个一代女皇武则天吧!”搞什么搞?落井醒来,却像闯入了疯人院。她挠挠脑袋,拍拍没几两肉苍白的脸蛋,摇晃着站起身来。
“自古以来男子为帝,哪来的女皇?”看着对方粗鲁的举动,媚娘微微摇头,轻颦的眉头蹙得更深,“我姓武,陛下赐名为媚娘,册封才人。”她的确不是明月,而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野丫头。
武媚娘,武才人?!MyGod!她不会也穿越了吧!玥月宛如被闪电击中一样,扑向不远处的铜镜前。
黑发披于肩后,一身红白绸缎襦裙尤显身段修长,眼若秋水含烟,面色如雪苍白……熟悉却又陌生的形象跃现镜中。
“我究竟是谁?”她迷惑而痛苦地蹲在铜镜前,数不清的疑惑蜂拥而上。她到底身在何处?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媚娘本想欺骗自己,也欺骗对方,告诉对方——她是明月。但看着那张与明月一模一样的面容痛苦不堪,她顿了顿却难道出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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