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br> 2<br> 王良的二叔、二婶和堂弟王彪一家子正围坐在炕桌边稀里哗啦地吃早饭。王良的老爹王老汉推门进来，因患风湿病，腰板有些佝偻，“在吃饭？”<br> 二叔放下碗问：“大哥，吃过了吗？”王老汉说：“吃过了。”默默地坐到炕沿上，没再言语。二婶说：“大哥，来，上炕再喝碗菜粥。”王老汉说：“你们喝。”<br> 王彪瞅瞅王老汉，问：“大爷，你是不是有啥事？”<br> 王老汉自言自语地说：“这天邪乎，雾越来越大了，比这粥还黏糊哩。”<br> 王彪看看灰白的窗外，说：“可不，都不能下大田干活了。”<br> 王老汉忧心地叹口气，说：“你二哥一早就去下水洼捉泥鳅了。唉，……这青黄不接的日子，你二哥想捉点泥鳅到集市换点口粮。我见这雾厚得快伸手不见指头了，这心就悬起来了。你大哥和嫂子回娘家了，我就奔这儿来了。侄儿，你吃完饭到下水洼去瞅瞅，我担心你二哥被雾迷住了，回不来岸。”<br> 王彪立马放下碗筷，下炕说：“大爷，您甭慌神儿，我这就去。”<br> 二叔捧着碗说：“你自个儿去没用，咱们一堆儿去求队长，这大雾天，多去人才中。”<br> 王彪焦急地催道：“爹，那赶紧去吧。”二叔说：“我这粥还没喝完呢。”王老汉说：“不忙，不忙。”<br> 二叔大口喝粥，末了伸出舌头又舔干净碗底。王彪在一旁不耐烦地说：“爹，你能不能喝麻溜点儿。”<br> 二叔下炕说：“猴急猴急的，咋一点儿也沉不住气。”<br> 二婶也不收拾桌子了，几个人急匆匆地出了屋，直奔队长家。整个村子就二十几户人家，没有官道通这里，沿着一片苇子，有条牛车道，像根肠子，十拐九弯到乡里。要赶集，得起个大早，快晌午了才能赶到。人往四周抓一眼：荒凉；心里觉得：闭塞。<br> 雾越发重了，他们在雾气中相隔几步远，只能瞅见模糊的身影儿。王彪走在前头，推开队长家院子的门就喊：“队长在家吗？”<br> 他语音没落，差点撞到队长怀里。队长正在院子里站着，手拿着一根铁棍，犹疑着要不要去场院里敲钟让屯里人下大田于活。队长对王彪说：“你这愣头青，冒冒失失的咋了？”<br> 王彪说：“队长，我大爷家二哥一早去下水洼捉泥鳅了，怕出事。”队长一听，忙把铁棍交给王彪，说：“快，你先奔场院去敲钟，召集村里人！”王彪接过铁棍转身就往场院奔去。<br> 王老汉他们进来了，王老汉说：“让队长操心了，为我们家的王良要闹这么大的动静。”<br> 队长说：“嗨，你们咋忘了，几年前，也有那么一天，突然下起了这么大的雾，邻村有个捉鱼的爷们儿，迷在水洼里出不来了，陷进泥水里，最后不是去见阎王爷了吗？”<br> 二叔说：“想起来了。”<br> 队长说：“快走，等人齐了，都去下水洼，老人和娘儿们拿盆和桶在岸边敲，汉子们下水去找。”<br> 在下水洼里王良刚把最后一个捉泥鳅的笼子放进水里，突然隐隐听到雾里传来惊悸的喊叫声：“救命啊……”<br> 王良惊疑地直起腰板，用手拢住耳细细地听，王良听真切了，从浓雾中传来的是一个姑娘的呼救声。他急忙手握长木杆，寻着喊叫声，一边趟着泥水往前走去，一边高声喊：“你在哪儿？我来救你了！”<br> 从浓雾中传来姑娘带着哭腔的叫喊声：“我在这儿，救救我……”<br> 王良侧耳听到姑娘的叫喊声，高喊：“甭慌！不要乱动！我来了！”<br> 王良用长木杆在水里探着深浅，循着雾中姑娘断断续续地喊叫声，向前小心地趟着走，水已经齐腰深了，他怕自个儿也陷进烂泥里。就在这时，隐隐地看到雾中有模糊的身影，姑娘正扬着双臂在泥水中挣扎，向他哭喊：“我快不行了，我陷进烂泥里了！”<br> 王良忙又向前走了几步，把长木杆伸过去，喊道：“快，抓住木杆！”<br> 姑娘伸手抓木杆，没够到。王良又不顾一切往前走几步，姑娘终于抓住木杆一端，死命地攥住不放。<br> 王良喊道：“攥紧了，我拖你出来！”王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往外拽，姑娘身子开始往前挪动了，渐渐地，王良终于把姑娘从泥水中拖了出来。姑娘大口地干咳起来，王良也累得直喘粗气。姑娘说，“谢谢你救了我。”<br> 王良拽住姑娘的胳膊说：“快，咱们得走出去。”<br> 姑娘抬头看王良，苍白的脸显出极吃惊的神情，不禁叫了声：“王良？！”<br> 王良也陡然大吃一惊，说：“是你……高月香！”<br> 月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她真切看到的是小学的同学王良，不由道：“王良，真是你呀！”<br> 王良回过神，责怪地说：“你一个姑娘，咋自个儿下水了呀？这大雾，多险！”<br> 月香惊魂未定地说：“我以为日头一出来，雾会消淡，咋知道雾一下浓得像棉花团团了。”<br> 王良问：“你也来捉泥鳅？”<br> 月香说：“嗯哪，明天是我爹二十四周年忌日，娘说，爹生前最爱吃家乡的‘泥鳅钻豆腐’，我就……99<br> 王良说：“你胆量也太大啦！”<br> 月香说：“我一进水里，只走到水淹腿的地方，可是哪知道雾一下浓得啥都看不清了，我懵了，想回去吧，可认不清了方向，就……就，幸亏遇到了你，要不，我就没命了。”<br> 王良说：“毕业快八年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结婚了吧。”<br> 月香一听，躲开王良的目光，讷讷道：“没……”<br> 王良惊讶地说：“咋？你都二十好几了。”月香轻声地问：“那你呢？”<br> 王良沮丧地说：“我们老荒村是出了名的高粱花村，穷掉底了，姑娘家哪有肯下嫁给我们村的，我大哥和妹子是靠换亲才结的婚。”<br> 月香抬眼说，“你人好，别急。”王良说：“可你，我知道，你妈是吃公粮的你爹是烈士，你的条件那么好，咋会……”<br> 月香掩饰道：“今儿不说这了，王良，咱们回岸吧。”<br> 王良往四面看，一片浓重的水雾，说：“坏了，忙着救你，记不清回岸的方向了。”<br> 月香惊慌地说：“那可咋办？”王良安慰她：“有我，甭怕，一定送你回岸。”<br> 4<br> 雾太大了，辨不清方向，王良拉着月香在水中转磨磨，不知朝哪儿走好。月香惊恐地说：“王良，咱们能出去吗？”王良安慰道：“雾早晚会散的，有我，你啥也甭怕。”<br> 突然，从岸边传来了人们焦急的呼唤声：“王良——，这——里——是——岸——”又传来了敲盆和桶的“咣咣嗵嗵”响声。<br> 王良惊喜地对月香说：“听，乡亲们来救咱们了，咱俩往响声处趟。”<br> 月香将软软的手臂搭在王良肩上，王良坚实的手臂搂着她的细腰，趟着水，一步一步向岸边走去。不一会儿，前面响起水的响声，王良忙喊：“我们在这儿！”<br> 下水寻找他们的王彪和几个小伙听见了，忙应答：“二哥，我们来了！”<br> 不一会儿，相互走齐拢了，王彪吃惊地瞅着月香问：“她是？”<br> 王良说：“我小学同学，到岸上说。”<br> 王彪等人护着王良和月香从浓雾中走上岸，岸边的乡亲们激动地高呼：“回来了！回来了！”又发出惊诧的声音：“咋还有个姑娘？”<br> 在岸边的人堆里，赵婶上前看清了王良扶上岸的是月香，大惊道：“这不是月香吗？你咋也在水里？”月香忍不住哽咽：“赵婶……”<br> 王良说：“她也去捉泥鳅，被雾迷住了。”<br> 赵婶忙上前心疼地说：“天呐，你妈要是知道了，非急疯了不可！”<br> 队长他们也都上了岸，队长说：“人救上了啥都好，是哪个村的？”<br> 王良说：“草根村的，还是我同学。”<br> 队长对赵婶说：“是你娘家村里的，怪不得熟悉。”<br> 赵婶对月香说：“月香，还不快谢谢老荒村的乡亲们，大伙儿都跑来救你们俩了。”<br> 月香含泪向大家深深鞠躬说：“谢谢乡亲们救了我。”<br> 妇女队长上前爱怜地说：“多俊秀的闺女，吓得不轻吧？”<br> 队长说：“你们俩送她回家吧。”赵婶和妇女队长陪月香走了。<br> 王老汉对王良说：“你也得好好谢谢队长和大伙，你把咱们全村老少都惊动了。”<br> 队长摆摆手说：“自个儿村里的人，就别讲这些客套的废话了。往后，这样的大雾天，任谁也不许逞能下水！好了，都回村吧！”<br> 王良说：“队长，爹，你们先走吧，让王彪留下，等雾散了，帮我把月香和我的泥鳅笼收上来。”<br> 二叔说：“这雾一时消散不了的。”<br> 王良说：“雾总会消散的，月香她爹是志愿军烈士，明天是他的忌日，他生前最爱吃‘泥鳅钻豆腐’啦。”<br> 队长说：“原来是这样，是个有情义的闺女。中，你们一定要等雾消散了再下水。”王彪说：“我陪着二哥，不会有闪失的。”<br> 5<br> 快贴晌的时候，雾开始消散了。王良和王彪下水把王良的二十个泥鳅笼和月香的五个泥鳅笼收了，每个笼子里都有几条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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