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明末。
七月的楚荆大地,翠绿覆盖着绵延千里的丘陵。这正是一个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的季节。
淡淡夕阳下,在绿意盎然的草地和从林间,两个官府人家装扮的精装大汉,骑着猩红色的膘壮战马,腰挎一把大刀,肩背箭筒,手持一把乌黑的弯弓,四处寻找着什么。
突然,前面从林中出现一只体形较大的猎物。一名大汉小声招呼了另外一名大汉一声:“怀明。”然后也没注意是什么猎物,连忙就拍马追赶上去。
原来,这两人都是当朝兵部尚书熊文灿的贴身侍卫,一个叫温震宇,一个叫郭怀名,都是熊文灿的泸州老乡。最近他们跟随熊文灿奔波在湖北、湖南、安徽和京城,忙碌着平定风起云涌的农民军起义。但张献忠起义之旗一举,四处义军纷纷响应,一时间战事连连,烽火连天,让崇桢焦头烂额。
这几日,熊文灿奉命招扶张献忠部,反被张献忠愚弄,招扶未果温震宇和郭怀明陪同熊文灿到处巡视了一圈。回到驻地后,熊文灿就被朝廷以抚议失败的理由给革职察看了。几个月来,熊文灿心事重重,脸上愁云密布。温、郭两位将军知道熊文灿遇到了重要的难题。而熊文灿心情不好时,总喜欢吃点野味,用永宁酸菜绿豆汤开开口味,喝几杯泸州老酒,舒缓心情。温震宇和郭怀明闲来也无事,便商量出门打猎。
温震宇拍马追赶猎物时想,要是能打到这只肥大的猎物,那就足够熊大人吃上好几天了,正好陪着他喝几杯,说不定他就会开心起来。他想得心里还美美的。
远处的猎物察觉有人逼近,掉头就跑,在树林和草丛里东奔西窜。
温震宇、郭怀明一左一右,催马紧追,好不容易追上了目标,郭怀明这才看清猎物是一头野猪,连忙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法极准,一箭就射到了野猪的背脊上。
野猪中了一箭,虽没射着致命之处,却成了“惊弓之鸟”,“呜呜……唬唬……”叫着,连连狂奔不已。温震宇跟在郭怀明之后,也是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野猪的屁股。
日渐西沉,天色向晚,野猪窜进地形复杂的深丘地带,向一片乱坟岗子里逃窜,和温、郭两位侍卫玩起了捉迷藏游戏。温震宇和郭怀明又急又气——平时打猎,都是一箭便拿下猎物,今日这头野猪,身中两箭却不见其倒地,反而跑得更快,真是邪门了。
受伤的野猪窜进乱坟岗子后,居然失去了影踪,温、郭二人四处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野猪的踪迹。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凉风吹拂,繁星点点,昆虫啾啾,萤火闪烁。身在乱坟岗子的温、郭二人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猎物,邪门得很,射两箭都不死,一进坟岗子就消失了影踪,到底是野猪还是野鬼?
郭怀明和温震宇心中预感不妙,转身想赶紧离开。这时,郭怀明的坐骑一脚踩空,突然失蹄,惊慌之余,把郭怀明从马背上掀了个脚朝天,郭怀明落地后顺着山坡滚了好几圈,掉进了一个地洞里。
地洞深约一米,掉进地洞的郭怀明赶紧拿出身上的火折子打燃,发现地洞是一个墓室的入口,他掉落下来的地方是一个盗墓者挖的盗墓口。郭怀明这些年来跟随熊文灿,见过世面,且艺高胆大,赶紧招呼了一声温震宇,告诉了洞下的情况。
温震宇也下马跳进地洞,和郭怀明一起进入墓室,查看这意外的情况。他们看见墓室左边靠墙立着一具死人的骨架,另一边的地上躺着一具骨架,地上还有两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散落着零碎的金、银等饰品。他们发现了入墓室行窃的遗痕,后部墓室的白墙上还留下了一道很显眼的黑爪印,还有一些铁器敲击后的痕迹。显然,很可能是两个盗墓者一同进墓室盗取财物后,各自产生了独吞之念,互相大打出手,刀刀致命,结果双双毙命。
温震宇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用火折子往里照了一下,里面黑乎乎的,仔细往下看,是一道铺着青砖的台阶,望不到尽头。温震宇心中萌生一丝好奇,毫不迟疑地拉起郭怀明就往里走,径直走进了里面的墓室。
内部墓室大约三十平米,看样子是按照宅院建造的,有主房、偏房、两间耳房。正中间是主房,一具黑沉沉的棺椁放在石底座上。幽暗的火折子微光下,看起来有些诡异。墓室四面墙壁上隐约有些壁画,右面的壁画上所刻绘的都是些体态丰满的宫女,另一墙壁上是用彩绘浮雕着一幅幅图画,画中人有读书的,有狩猎的,还有耕田的,年代虽久,色彩却依然鲜艳。温震宇见了,赞叹道:“他娘的,墓主人还是个画家呀。”郭天德一瞪眼睛:“别不懂装懂,富豪人家的墓中都有壁画,是用来记述墓主生平的事迹或者当时的社会情况的,不罗嗦了,赶紧找东西。”
两人合力将棺椁盖子撬开了一条大缝,一起推动棺盖,因用力过猛,把棺盖整个推到了地上,棺椁中的东西一览无余。只见一具高大的骨架躺在棺材里,五官塌陷,眼睛鼻子都变成了黑窟窿,两只胳膊式的骨头横摆在胸前,看不出什么年岁,枕头旁边倒着一个不知哪个年代的官帽。两人在墓室四处寻找,找到了一个汉代时期的白玉瓶,一个有着花纹的陶瓷香炉,还有一根金手杖,顺便拿了一些金银和玉石首饰。
温震宇一边用脚踢着几个破旧的坛坛罐罐,想再找点稀罕的玩意儿,只见那面地下有几个方形的黑乎乎的什物,随手捡起一个,见上面有三个圆孔,其中两个圆孔较大,一个较小,迷惑不解地问:“老郭,这是什么东西,不是夜壶吧?”郭天德笑道:“什么夜壶,这叫钫,老子听人讲过这是皇帝宴请外史时用的,专门盛酒,里面说不定还有酒呢。”温震宇拿起一个在耳边轻轻一晃,里面果然有少许液体晃荡的声音,笑道:“呀,老郭,你还别说,里面还真有酒呢,你听听,带一个回去吧。”
两人正在言笑之间,却发现火折子忽闪了一下,灭了。没有火光的墓室里突然阴森恐怖起来。郭、震两人说道:“快走吧,没火了!”
二人赶紧拿起找到的宝贝,手拉手地摸索着来时的路线,匆忙爬出墓室地洞,丝毫不敢作停留,上马游缰,向府衙飞奔而去。
两人刚回到府衙,却见府衙门外戒备森严,站着十余位杀气腾腾的朝廷禁卫军,两人顿感出了大事情,急忙进了府衙,却见到处一片凌乱,一些丫鬟在屋里哭泣。见了丫鬟,才问出详情,原来,张献忠挖了皇帝的祖坟,又大败明军总兵左玉良,结果惹得皇上大怒,下了一道圣旨,称熊文灿抚议误国,把他给抓走了。
却说,四川泸州人熊文灿于崇祯元年在福建巡抚任职时,成功招抚了海盗郑芝龙,又借郑氏之力,一举荡平了为患多年的海上巨盗刘香,在流球垦荒济民也大有建树,最后,得以升任两广总督。
崇祯十一年,农民军风起云涌,天下大乱。崇祯皇帝立即任命熊文灿为兵部尚书,总理江南、河南、山东、陕西、四川、湖广六省军务,驻扎在湖北郧阳,负责平定各地起义的农民军。熊文灿接职后,仍采用曾在福建大获成功的招抚策略,招抚了张献忠、刘国能部,及罗汝才、左革里等人。但他没有想到,张献忠等人玩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伎俩,名义上归顺明朝,实际是借机向熊文灿催索饷银,屯兵数万于谷城,准备伺机而动。
在一年后,张献忠再举义旗,罗汝才等部在各地纷纷响应,杀到安徽,挖了崇祯皇帝的祖坟。一时间朝野震动。崇祯皇帝怒不可遏,肺管子都要气炸了,把气都撒在熊文灿身上,他下诏削除熊文灿的官职,责令其戴罪视事。后来,张献忠在罗英山大败明军总兵左良玉,崇祯义愤填膺,迁怒熊文灿下令刑部把他抓进大狱。
熊文灿出生在泸州桂花街,在泸县安贤乡新溪场度过童年,寒窗苦读在永宁道府,中进士。他一直很恋家乡,他离开泸州到福建上任,之后任职两广总督,再到总理六省军务、负责平定农民军起义,身边的贴身侍卫都是泸州人,就连厨师、花匠、丫鬟,都是让人专程从泸州挑选精干之人送到他身边,量才使用。
而他的贴身侍卫温震宇和郭怀明,就是他离开泸州赶赴福建上任时带上的,两人武功高强,是他的得力战将又为人忠厚,聪慧精明,深得熊文灿喜欢。
熊文灿在福建平定海盗之患时,曾多次遇到海盗袭击和海盗行刺,每次都是温、郭两位贴身侍卫誓死保护,凭借超群的武功击退偷袭者,确保熊文灿的安全与正常公务活动。
熊文灿几乎多次向温、郭两位老乡侍卫说:“你们武功高强,技艺超群,呆在我身边,耽误了你们的前程,我封你们一个官,你们各自去奋斗吧。”
温、郭两位侍卫听后,生死不从,非得要呆在熊老爷子身边。他们说:“我们只会武功,不会为官,官场复杂,人心叵测,我们见得多了,况且,熊大人是我们泸州的骄傲,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怎么能为了区区一官半职就弃主忘恩呢?而且,熊大人待我们不薄,随时嘘寒问暖,关爱之情犹如亲人,我们怎么舍得你这样好的主子呢?”
一席话,说得熊文灿心中感激万分,从此不再提封官之事,之后他对所有泸州来的人,一律高薪,常常主动关心,甚至同席进餐,毫无架子,深得老乡们的喜爱,他也一直把温震宇和郭怀明带在身边。从泸州到福建,到两广,到平定农民军的中原大地,乃至他被崇祯皇帝以误国罪处死,是温、郭两位侍卫陪他到了最后的时刻。
在熊文灿被崇祯以抚议误国罪杀掉四年后,张献忠的部队在杨嗣昌的多面围攻下,节节败退被逼进四川,顺长江而上,先后两次旋风般的攻占了熊文灿的老家泸州城。张献忠看好了三面临水、一面靠陆、号称铁打泸州的军事要地,以及泸州是当时全国十大税收城市的经济基础,想在此伺机行事占城建都,再实现他到成都建立西南王的雄心。这时,杨嗣昌设下重重包围,却被张献忠识破其圈套,张献忠遂以门板伪装成战船、船上点燃灯笼火把佯装沿江而下,引开追兵,声东击西,返身西进,又回师攻破重庆,掩杀杨嗣昌的大军,大败明军。此后不到一个月,张献忠所向披靡,直取成都,建立“大西”政权,改元“大顺”,在成都称王。
熊文灿被斩后,温震宇和郭怀明两人护送熊文灿的尸体回归永宁,几个月后,熊文灿的尸首又悄然运回泸州,与其妻杨氏合葬于泸县兆雅镇安贤乡新溪场刑家村一个叫薄刀岭的地方。
薄刀岭,一个个小土坟,星星点点,散落在依山傍水的山岭下。熊文灿的坟墓座北朝南,这些小土坟散淡无力。像伤痕,像疖疤,面对无涯的苍茫,熊文灿长眠九泉下。荆棘、杂草、阳光、雨露、风霜不时地洗涤着这遗忘的角落。没有杜鹃,没有秋菊,也没有碑文,只有近山远岭,江水与波涛,没有宫廷的纷争与沙场的狼烟,更没有英雄与枭雄的较量;他的名字残留在明朝刑部记事薄上,只有新溪场的江水在荡涤着他的清白,还有那风儿回访着这位曾经的历史风云人物。它沉默,它冤屈,它等待,任凭着后人评说曾经的是与非、功与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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