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br> 那是2005年盛夏，太阳毒辣，往常喧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人走过也像躲瘟疫般逃窜。庇荫下只有卖西瓜的小贩支着伞，光着上身露出黑色削瘦的背脊。他擦擦面颊上细密的汗珠，边扇着大蒲扇边无力地叫卖“卖西瓜喽”，声音略带沙哑。此外只有知了烦躁地叫着，不知疲惫。而狭小蜿蜒的巷子外绿草丛生，柳树成荫。<br> 静安胡同口有个十分气派的大门，极高的门槛显示了主人的身份，两头石狮子摆在大门的左右侧。红色油漆漆成的大门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斑驳脱落，有些残破倒添了一抹古香古色的味道。看似一个正统的四合院，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而事实上里面早已被分割得七零八落零乱不堪。一户改建成两户，两户改建成四户，再以便宜的价格租给“北漂”一族。崎岖的小路错综复杂，脚踩着泥泞不堪的泥地上通向一个叫“家”的地方。一根铁丝上永远晒着几家的被褥，合用的水龙头在滴答滴永远止不住，然后为点“鸡毛蒜皮”无休止地争吵。<br> 外人永远不知繁华背后的景象。<br> 这是静安胡同周六的午后，平静而祥和。 <br> 老人在门院里汇集打牌，有的搬张藤木摇椅在槐树下纳凉。屋内孩提的哭喊声，电视里播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主题曲，不知道哪家在炒辣椒，呛鼻的味道传了很远，流浪猫在房顶灰色瓦片上慵懒地睡觉。这里是穷人居住的贫民窑，这也是流浪人的天堂。<br> 我照着镜子细心地修剪了一下杂乱的眉，在铁皮罐子里挑了些清凉膏涂在厚厚的唇上，偷偷从妈妈的手袋里掏出一瓶“满天星”牌的香水在手腕处小心翼翼地喷洒，又将头发挽起快速扎成一个马尾，露出一张素净的脸。<br> 小心地拉开帆布做的简易衣橱，里面只有几件素色的衬衫挂在衣架上。尽管如此我还是细心挑选了一番。最后选中了一件粉红色的短袖，在袖口有细条花边蕾丝。<br> 今天是个无比重要的日子——高中的开学仪式。<br> 尽管那是被某某报道的市里最有名的学校，什么发展前景好，就业率高，然而第一次见到那所学校，我的心就凉了。但我还是安慰自己，学校的大小与师资教学水平并不成正比。你看郊区的学校拼得上小型机场，有山有水能看牛羊为什~：ILA清华的不安那去？<br> 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直到打扮成我满意的那个样子。但是镜子里始终是一个平凡的孩子，娇小的身段，小手小脚，而且瘦得皮包骨头很像营养不良，只是我的眼角下有一颗芝麻大小的泪痣，倒添了少许感性的气质。好在胜在年轻，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粉红色，时刻洋溢着青春的味道。<br> “唰”的一声，那早已不结实的衣柜扭七扭八地总算倒塌了，结束了辛勤十年的光辉历程。<br> 我连忙穿上休闲鞋，要趁妈妈发现之前赶紧溜掉，否则修补那个衣柜的任务就要交给我了。<br> 那辆破旧的106公交车像往常一样准确地停在跟前，我上了车腼腆地给了司机一个微笑，以示感激。司机同样回给我一个微笑，那是个四十出头的妇女，和丈夫两个月前搬进静安胡同。她家住在我家对面，那间屋子说不上是“家”，那个4．5平米的房间原来只是冬天放白菜的地窖。这个春天，女人前来苦苦哀求，房主才以三百块的价格租给了她。女人的丈夫是个瘸子，原来给“××乳业”做过临时工，早上骑三轮车送奶时被车撞了，等他醒来时司机逃逸，自己的一条腿也没了，工作自然也没了，从此只能靠吃低保维生。如果不是生活的艰辛，他们大概会有一个孩子，到现在应该已和我一样步入高中校门了。<br> 流言蜚语总能及时从一个人的耳朵传到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只要不憋到肚子里坏死，这个小巷子里永远没有秘密，这家人的不幸遭遇，连我这种万事不留心的人都早已烂熟于心。<br> 女人每天天刚亮起床，驾驶一辆锈迹斑斑的106公交车绕着半个北京一圈又一圈，每天我都能碰见她。<br> 车上人并不多，很容易地坐到了靠车门的位置。我惯性地摸了摸发锈的扶手，鼻息间传来淡淡的铁锈味，它快就要被人遗忘了吧？没有人的大脑只用来追溯过去，也没有人的生活停滞不前。<br> 风吹起飞舞的头发，我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呆会儿会不会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告别了过去，而即将的三年里等待着我的是快乐还是煎熬？<br> 艺海职业学校坐落在北京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旁边就是繁华绚丽的商业街，消失在云层里的摩天大厦下，人潮像一群黑压压的蚂蚁。人山人海川流不息，没有一丝缝隙。冷艳模特在这里拍摄广告，星探在这里挖掘摩登女子。新款皮靴踩在每个女人足下。天空像是粉红色的棉花糖，能填补女人已久的空虚。<br> 我挤在这样的地方里，无从适应。<br> 上职高的学生都早熟，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见这一幕，我还是吓得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半天说不上话。<br> 小小的操场被挤得满满当当，大概可以分为两类。其中一类和我一样，衣着朴素干净，踏实沉稳老师看见心情很爽的那种。她们自觉地围成一个圈，生个白自己落单了。另一类人像苍蝇一般遍布在操场上。男生脑袋顶着大大的鸡窝头，漂染成黄或绿色。更有大胆的裸露肩臂显摆上面蝎子的刺青。而女生普遍派对短裙，浓妆艳抹，脚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即使路也不会走了，仍然不忘卖弄风骚。脐环、耳饰、挂在脖子上杂七杂八的项链晃得人眼花缭乱。高三的学生不满这一群不懂规矩的新生，把几个“调色板”新生团团围住，在发生血案前及时被班主任阻拦。<br> 我能感到背脊冒上来的寒意，明明头项骄阳酷暑。<br> “难道我三年的时间就要葬送在这人堆里么？等到毕业的时候别缺胳膊少腿的已经是万幸了。”我越想越头皮发麻，暗中宣誓自己三年内必将做一个不虚张声势，不乱传是非绝不抢风头的好孩子。<br> 我自觉地站在属于自己的队列里。<br> “四班的集合！”操场上响起嘹亮的嗓音。这就是四班的班主任，大概三十岁上下，给人一种军人般的威严感。<br> 遍布操场的人听到后慢慢密集起来。三十多双眼睛和自己一样，左顾右盼，对这个要相处三年的班级充满好奇。<br> “我讨厌死那个花领带了，让我带那个还不如去死。”一个大嘴巴的女生翘着兰花指指着高年级穿的制服。几个女生随口附和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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