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论局<br> 刘楚生不知道，像他这样年近四十，已结婚，女儿已少年，资产上亿的中年男人还能有什么理想。而且，什么才叫理想呢？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毛泽东时代了！<br> 早晨九点半起床，老婆已到公司上班，刘楚生慵懒地爬起来，先打开卧室里那宽大的高清数字电视机，再把频道调到“凤凰资讯”台，音量大得足以让隔壁邻居听见；然后，再随手抓起一本床头柜上散乱放着的一本书或一本财经类杂志，穿上那件老婆买的而又深得他喜爱的蓝格睡袍，踱进那间宽大的阳光浴室坐到马桶上，并随意点上一支长嘴“三五”牌香烟，任烟雾和清晨的阳光、露台上七里香散发出的花香以及偶尔降落到他家露台上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鸟的啁啾所包围……<br> 刘楚生回想着跟鲍局长认识的那些事儿，最近的一些问题让他极为愤怒。<br> 他刚从海南回来后的一天，马律师打电话给刘楚生，说他的一位在区国土局当局长的朋友请市规划局的一个处长吃饭，他正好作陪，问刘楚生有没有兴趣参加。刘楚生考虑了片刻，就答应了下来。刘楚生与马律师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位于玉林的一家叫芳满庭的酒楼。在酒楼宽阔亮堂的大厅里，他们坐在供客人休息的大红色沙发上等候那位局长的来临。<br> 这是一家有港资背景的高档酒楼，据说后台老板是一位精通卦术的高人，经常会有香港演艺界的名人私下来找他面授机宜。而贪恋女色更是他的嗜好，连手下招聘的员工从迎宾到公关经理个个都是面若桃花、美如仙女。今天一见进门的两个迎宾，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他们两个等待的人也不觉得无聊。<br> 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着。刘楚生的心里却在想：待会儿见到的两位官场上的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虽然自己也见过不少世面，但这样唐突地去结交本不相识的人，特别是官场上的人，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排斥和不习惯。上午在电话里他还与马律师问了几次方不方便，马律师满口“都是哥们儿”地说没事，保证让他不会失望和后悔。那位国土局长是马律师父亲战友的儿子，同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比刘楚生小二三岁。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区委机关办公室当秘书，文笔很好，头脑冷静清醒，办事踏实肯干，又不失江湖豪迈气概。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处级单位要害部门国土局局长，深得区上领导的赏识。过了一会儿，马律师的朋友从正门匆匆地进来了。马律师站起来与他大声地打着招呼，刘楚生转过头去，也跟着站起身来。“来，鲍局长，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刘总，刘楚生。今天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起过。”马律师指着站在一旁的刘楚生说。<br> “你好，刘总，久闻大名，今天幸会了！”鲍局长爽朗地说着，并热情地与刘楚生握手。“你好，鲍局长，今天叨扰了！”刘楚生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朋友嘛！”鲍局长很大方地挥了一下手，那真诚的样子使人错以为他们好像早就是朋友了一样。“走啊，到包间去。文处长要过一会才到。”说着，鲍局长拍着他俩的肩膀往电梯口走去。<br> 在宽敞豪华的包间里，鲍局长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刘楚生和马律师分坐两旁。喝着侍应生端上来的刚沏好的铁观音，刘楚生用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鲍局长：宽头大耳剪着一副平头，有些小巧的五官长在丰满的脸上，特别是那双稍微有些小的眼睛，一眨一眨间闪出较为温和的目光，让人感觉很亲切，很有福相，但一旦他把笑容收起来，那眼光马上又透露出有些阴冷的神色，让人又不自觉地对他加倍小心。正在与马律师说着闲话的鲍局长看见刘楚生在一旁沉默不语，便把目光转向了他：<br> “听说刘总是中文系毕业，是哪一年哪所学校啊？”<br> “南充师院，八一年毕业的。”<br> “哦，我是川师八四年中文系毕业，那刘总算是老前辈了。”<br> “哪里，我只不过是蠢长几岁罢了。”<br> “那你应该认识你们学校毕业的诗人李亚伟、万夏哕？”<br> “知道，但他们都比我晚几届，我和他们比起来就差远了！”<br> “刘总也不错啊！我听马律师说你从海南回来，如今可是大老板哦！现在的中国，诗人已经不时髦了，有钱才是最重要的！”<br> “诗人始终还是社会所需要的，有钱只能算暴发户而已。况且，我挣的那点钱不外乎是运气比较好罢了。”<br> “刘总，你是谦虚了，像你这样既是文人又是有钱人，如今就叫儒商哦！”<br> “岂敢岂敢，我现在连自己是商人还是文人都搞不清楚，岂敢称得上是儒商！”<br> 他们这样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地有分寸试探着，双方都留下了好感，也留下了进一步交往的余地，更为他们今后的合作埋下了伏笔。<br> 这时候，文处长推开了门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拱着手对着大家表示了歉意。鲍局长打趣地说： “那等一会儿就多喝几杯，表示一下诚意！”于是，大家哈哈一笑，便依次就座。<br> 刚坐下，鲍局长便向文处长介绍了刘楚生。刘楚生礼节性地上前与之握手。马律师是第二次与文处长在一起喝酒，正准备礼节性地上前去握手。<br> “大家都是朋友嘛，用不着这样一本正经啦！”文处长用正拿着热毛巾擦脸的手摇着说。<br> “老鲍，难得大家这样高兴，我们今天就开怀畅饮，一醉方休！”文处长一边下筷把菜往嘴里送。<br> “好啊，我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怕有一个月了吧？不过，兄弟今天有一件事情要求你老兄帮忙，你可不要推辞哦！”鲍局长用眼睛含笑地看着对方。<br> “你先说来听听，等会儿喝高了，我可记不住啊！”文处长鼓着他那双金鱼眼直盯着鲍局长说。<br> “是这样的，我的一个朋友准备在一环路外红牌楼附近拿一块地。我陪他看了几个地方，但是没有你规划局的批文也很难通过啊！”鲍局长边说边拿过酒瓶给文处长和自己倒上，然后自己一饮而尽。<br> “这个嘛，今年的指标确实很紧。另外，还要看他是什么样的项目，资金实力如何。你是知道的，南面的土地开发特别是商住楼的开发可是有很多限制的。”文处长不露声色地说，眼睛颇有意味地看着鲍局长，慢慢端起面前斟满洒的杯子，也一饮而尽。<br> “这个我知道，不会是高层，肯定是多层噻。资金你不用考虑，指标就看你文处长的哕！”鲍局长直接道出了今天的主题。<br> “指标不是没有，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规划周审批土地也是要层层把关层层批准，如果哪个关口没有把工作做好，也是很麻烦的。”文处长<br> 说完，嘘了一口气，把身子往后一靠，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br> “这个你不用多想，该怎样就怎样，我们兄弟做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鲍局长的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微笑。<br>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说。来，我们兄弟俩干一杯！”文处长也露出了笑容，抓过酒瓶给各自斟满了酒。两人都既有意味又心照不宣地用力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刘楚生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这一杯，可是利害一致的同仁志士之间的干杯啊！<br> 到最后，刘楚生与马律师一起，开着自己那辆新买的奔驰把他们送到了宾馆，为他们开好房后才分手。从此，刘楚生与鲍局长也就成为了颇有交情的朋友。<br> 在这里完全有必要把刘楚生与鲍局长第一次单独接触，从而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的那次见面向大家交代一下。<br> 那是一周后周五的下午，大约三点钟左右，刘楚生突然接道鲍局长打来的一个电话。刚开始，刘楚生还没有听出来是谁，当鲍局长用他那一贯爽朗的声音对他调侃道：“怎么，没有几天就把我忘掉了？你老兄也太健忘了吧！”刘楚生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怎么会把你鲍局长忘掉了呢？”<br> 原来，是鲍局长约他下午一起喝茶聊天。刘楚生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但也爽快地答应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交相识是需要缘分的，特别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相互认同，往往是一句话或一种感觉就能在彼此的心灵上产生碰撞与共鸣，也许这就是所谓缘分妙不可言吧！<br> 那天下午三点刘楚生就到了位于草堂祠旁边的一家茶馆，而鲍局长已经在那里等候了。那是一家典型的川西四合院式的院落，穿过一道回廊，再转过一道圆形的石墙后门，刘楚生看见鲍局长一个人坐在一张竹椅上，两只脚放在另一张竹椅上，有些破旧的木桌上摆着一副围棋，正一个人闭目沉思独la打谱。一阵清风吹过，竹枝摇曳，光影婆娑，自有一番雅趣在。刘楚生不禁心里油然生起一种天然的文人式的好感。因为他也喜爱围棋，准确地说，他和当时的很多文人一样，喜欢这种黑与白的游戏：它的形状、组合以及高深莫测的变化。<br> 刘楚生走过去轻轻地坐在了鲍局长的对面，生怕破坏了他的情趣。鲍局长抬头看见了刘楚生，有些调侃地站起来边伸手边说道：“今天下午正好没事，闷得发慌，打电话请老兄来叙一叙。无聊得很，便找了一副围棋来打发时间，让老兄见笑了！”“鲍局长难得雅兴啊！你看这一颗一颗的黑白石头，被打磨得如此的光滑、细腻而圆润，在阳光下这么一照，泛着微微的光芒。真是雅人配雅事，实在是一桩人生美事！”刘楚生由衷地赞叹道。<br> “老兄夸奖了！看来刘兄也是其中的高人，我们不妨来两盘如何？”<br> “我只是略知一些皮毛罢了，恐怕在你鲍局长面前要献丑了！”刘楚生谦虚地说。<br> 其实说真心话，刘楚生是一个外圆内方的人。谦虚正是他骄傲的内心外在的表现，凡事留有余地，才不会把自己逼到一个死角；但有时候他的那种内心的狂热和激情，也会迸出耀眼的火花，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点燃。<br> 他们在一番撕杀之间，刘楚生的性格便表露无遗，他表面的沉静、隐忍，却压不住内心的冲动和好斗。而鲍局长的柔和、冷静，再加上步步为营的细腻、深入，在经过一个劫争之后，他终于没有让自己的谦虚失望，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较量，最后刘楚生以少一口气而死掉了一条大龙的较大劣势输掉了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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