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涩初恋
认识锦坤,真是好多年了,梅朵记得刚刚进师院时,锦坤是他们的老师,清雅修长的男子,细长的眼睛,轮廓美好的嘴角,不笑时也像在微笑着。梅朵一下子喜欢上了他,觉得没有一个人比锦坤更能相衬他所教的中国画,像一幅清奇的山水画,远远近近,都是风情。他在师院人气很旺,还开一门公开课,是西方美术史。
初识锦坤,不单是梅朵,女同学都喜欢他,都说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爱美之心人皆有,她们这分感觉,就像男生见了林妹妹。可是,这样的男人,你不能想象,他修长洁白的手指会忙碌在锅碗瓢盆间。
正因为有这样的先入为主,当梅朵知道锦坤要照顾常年生病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时,她完全怔住了。心里竟涌起一股锐不可当的痛。
美术系的课程并不太重,锦坤不是梅朵的班主任,相互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但当你关注一个人时,你就会知道他很多,而且,奇怪的,总会在路上遇到他。
有时看到他形色匆匆地走在校园里,梅朵忍不住跟上去一段,但很快止住脚步,看他消失在远处,她的心疼痛起来。
有一回,她无意看到锦坤在校长室大吵大闹,优雅的锦坤,对着校长大声吼道,那你的意思是等着她死了,见死不救了?
校长无奈地说,学校对她是仁至义尽了,不要说她才是个工作几年就生病的年轻老师,就是那些为学校奉献了一辈子心血的老教师,也没有那么尽力啊。锦坤突然蹲下他高瘦的身子,捂脸哭了起来,这个男人沉痛之至,含糊不清的哭声深深震荡了梅朵。梅朵已经知道,锦坤的妻子,是师院物理系的老师,能教物理的女子都是绝顶聪明的。原来,这是怎么样一对天作之合啊。无奈天公不作美。
从那以后,梅朵总是幻想着自己能一下子成为百万富翁,有能力帮助老师,她甚至设想过怎样巧妙地把钱给他,让他心生感激又茫然没有头绪,她永远不会告诉他,是她帮了他。可是梅朵也没有钱,她还是学生,家境也平平,她去买过彩票,希望能侥幸中奖,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锦坤当然不知道,他的痛苦也改变了梅朵对于金钱的看法,有时候,最温暖的语言也抵不上一张钞票的温度,只有它才能给人实实在在的帮助。
如果说暗恋不算初恋的话,梅朵真正的初恋来得有些迟,在大学三年级,要好的女同学都已名花有主了。也许是一贯的假小子形象耽搁了她,男生们爱把她当作哥们而不是女孩子。不过,她才不急。老家有句话,叫“困懒觉,吃厚粥。”意思是最后来的,总是好的。梅朵相信。她把爱情想象得十分美好,向往在毫无征兆的时间和地点,她和另一个人,同时被打动,仿佛被雷着了一般。
她是不相信也不稀罕日久生情的,年轻时,谁甘心接受日久生情呢?至少,在她周围的男孩子中,她想不出可以和谁因为日久而生情。
夏澜宁的出现,摧毁了梅朵一切关于爱情的想象,或者说印证了她关于爱情的一切想象,而他,却是在她身边安稳地生活了三年的隔壁班男生。第一次约会,他请她去学校门口的“初遇”咖啡厅。梅朵毫无感觉,以为他要托她帮个忙,像她以前帮过别人的那样,只是想不出,身边身单影只的,除了自己,还有谁。
“梅朵,如果你把头发留长,会很美丽。”夏澜宁转动着咖啡杯,安静地说。
“长发难以打理。”
“都说这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他看她一眼,口吻像是她的哥哥。
“哇,你说我是懒女人,所以又是丑女人?”梅朵做了个要扼死对方的手势。
“梅朵,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怎么在女生面前说她既懒又丑呢!”梅朵大大白了夏澜宁一眼。
“梅朵,我喜欢你!”
“什么?”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他在对面安闲地点头,目光灼灼,面孔慢慢红了。
“在我的眼睛里,你比所有女生都好看,你是一块没有雕琢的璞玉,你有自己的光彩!”夏澜宁伸过手来。
“别别别,别试图用甜言蜜语打倒我,让我想一想。”梅朵双手乱摇。她一口气喝干了咖啡,背起书包,说要到校园里走走。夏澜宁笑望着她,果然,这个女孩,和他想象的一样,不堪一击。他没有提出陪她去,因为他衬衫的后背,已经汗湿得粘在了椅背上。她则逃也似地离开了咖啡厅。
夏澜宁,在梅朵的印象中,是个沉默不语,毫无温度的人,他长相英俊,功课出色,他虽然住校,但常回家,和同学们接触的时间并不很多,这更让他有了一种神秘的色彩,如一件珍贵的瓷,远远在散发着寒光。身边的很多女孩子曾经因此而对他顶礼膜拜,但梅朵从没想过会和这样一个人有瓜葛,她脸色绯红在走在夜的校园里,夜色遮蔽了她的心乱如麻。她想起死党伊菊曾经说过,校园里的爱情,不一定要开花结果,所以是一场纯粹的爱情。梅朵决定试一试,光是为了满足虚荣心也值得啊,当她和夏澜宁并肩走在校园里,女生们会如何看她呢?在操场上兜到第十八圈时,梅朵下定了决心,她摸了摸短短的头发,决定把它留起来,像夏澜宁说的那样。
可是夏澜宁在接下来的那几天并没有再约她,这让梅朵伤心又愤怒,他一定是吃定了她罢,她会接受他的感情,会为他留起长发。下一个周末,夏澜宁终于发来了短信,他并没有解释这些天的失踪,只是约她去吃晚餐。梅朵愤愤不平的心突然平静了,仿佛有清风起舞,白云飘飘的空灵和美好,又像是一块芬芳柔软的泥土。原来感情,可以被拒绝,被接受,却独独不能被揉搓。一来二去的,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心,不免对自己大失所望。
这世上有三件事是瞒不了人的,贫穷,咳嗽和恋爱。梅朵变了,她再也不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假小子了,她变成了一个温柔明媚的女孩子,死党们为此起哄她,讽刺她,她只会目光柔柔地看着夏澜宁,她甚到怀疑自己从前的特立独行,是一种假象,为的是让夏澜宁这样的男生对她刮目相看。真是这样吗?梅朵对自己说,原来,当你被爱情的子弹击中时,丢盔弃甲是唯一的选择,不必妄图挣扎。
他们也成了校园里形影相随的一对,除了上课和晚上各回各的寝室睡觉,其他时间都在一起。夏澜宁温柔敦厚,也十分细心体贴。都说女人如水,在他们的关系中,夏澜宁更像是一湾流水,打磨着个性十足的梅朵,不要说别人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自己,也觉得渐渐失去棱角,变得圆润光滑。可是梅朵觉得幸福。她一向认为,做什么都要问心的感觉,心觉得愉悦轻快,那就是对的。
伊菊多次逼供梅朵,是如何把冷漠的夏澜宁搞定的。梅朵摇头笑笑,做了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姿势。
“我以为梅朵不需要爱情呢。却原来是等着摘那个最好的。梅朵,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连我都留一手,不厚道!”
伊菊的男友是理工大学的一个歌手,因为锋头太劲,常惹麻烦。又因为两人都太富艺术细胞,分分合合不知道多少回,旁人看了都累死,他俩却似乎乐此不疲。伊菊这一刻的沉默,不是没有醋意的。
夏澜宁在女生眼里花朵般美好着。漂亮,沉静,又温柔体贴,他符合所有女生的梦想。那天的“卧谈会”上,不知道谁开口说:“我看澜宁似莲花。”“错!”伊菊大声说,“分明是莲花似澜宁!”梅朵当然知道这个典故,愤愤不平道:“见个平头整脸的,就有话说,一群花痴!”不过心里还是甜丝丝的。有些东西,看似很不重要,事实上才不是那么回事,都说男生长相无所谓,可是见着长得好的,心先软了三分。在这个问题上,男女都一样,无需遮遮掩掩。
其实夏澜宁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好,时间长了,梅朵就有这样的感觉。
梅朵很快发现,夏澜宁才不是别人眼中的样子,相反,他比一般的男孩子单纯幼稚,他的貌似冷漠,事实上是不太善于与人交往,他渴望朋友,但不知道如何走出第一步,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他在暗底里十分敬服梅朵的热烈奔放,所以他想和她在一起,受她的感染,让生活丰富起来。这些都是梅朵后来揣摩出来的。夏澜宁后来说对梅朵坦白,求爱那天,故作镇静的外表下,背上爬满了汗,梅朵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她突然对他产生无限的爱怜,他不懂得,是没有人教他么。
正式恋爱后的第一次争吵,说起来不值一提。梅朵性情疏爽,很快成了夏澜宁宿舍的常客,男生们都爱叫她嫂子,其实,夏澜宁的年纪在他们中间是小的,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们这么叫他。
林开睡在夏澜宁的上铺,那天梅朵去时,他正蹲在床上缝被子。梅朵一见,就表扬他爱干净,说从未见过男孩子还在学期中自己洗被子,他是第一个。男生们起哄说那是因为林开昨晚尿床了。林开又气又恼,像个长臂猿似地在床和桌子之间跳来跳去地追打他们。梅朵说,我来帮你吧,看你粗手大脚的,缝完了天都亮了,不用睡了。
梅朵和林开,都是系学生会的骨干,彼此很熟稔,男生们本来就把梅朵当成哥们,他们之间更像兄弟般。梅朵把林开的被子一折二,平铺在夏澜宁的床上,一针一线缝了起来。她没注意到,夏澜宁的脸色已经变了。
“为什么替他做这些事?”他耐着性子等她缝完,送她出门时,脸色铁青地问她。
“什么?”梅朵莫明其妙。
“林开!还有他那床臭被子。污脏了我的床!”他激愤得声音都变了。
“我帮他缝一下被子怎么了?再说,林开不是你最铁的哥们么?”梅朵诧异得拎起了眼睛。
“我们早就不是哥们了。”夏澜宁闷闷地说。
梅朵突然火大,恶向胆边生,“就为我助人为乐帮他缝了床被子?你至于么?吃什么醋么?真不像个男人!不可理喻!”
“是啊,我不像个男人,林开像。你为我补过什么吗?你是我的女朋友啊。”夏澜宁生这么大的气,真是出乎梅朵的意料,她突然觉得委屈,想哭,一路小跑着走开了。夏澜宁并没有追上来。
这一气,就让情绪病了很多天,梅朵做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劲来。头两天是真的生气,夏澜宁也太小气了。梅朵还以为他会为自己的针线活骄傲呢。最气的是他居然说林开的被子脏了他的床,人家明明是刚刚洗过的被子么。等这股气消了,她又恨他不来找她,为着一个外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居然能让他生这么长时间的气。这可真是可气。
下了晚自习,梅朵闷闷不乐地在校园里逛了一圈,突然看到了夏澜宁,他站在小径的尽头,背对着她。月色明媚,空气冷冽,梅朵坚信自己没有眼花,她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夏澜宁并没有在她视线里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他是在等她么?还是他跟踪她?还是,他的出现,和她全无关系?
梅朵站定了身子,提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向夏澜宁走去,如果他不理她,她也当他不认识。虽然这不是梅朵心里的想法,她是那种分手也会道珍重的女子啊。
“梅朵!”夏澜宁在梅朵离她五步远的地方转过身子来,呵,他到底是为她而来的。
“澜宁!真巧啊,我跟随导师去南京做社会调查,今天下午才回来,正想去找你呢!”梅朵满面春风地迎上去。看着夏澜宁呆若木鸡的样子,她拼命忍住笑,几近忍至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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