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龙<br>远方某座城市。<br>楼前停着快递公司的小货车，工作人员进到楼底的一间车库内，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搬出一件件包装好的纸盒子。纸盒子都不大，最小的比巴掌大点，大的跟鞋盒差不多。<br>清点数量，装车，年轻人签字，小货车很快就开走了。<br>回到公司，这些盒子根据发货单上的地址分类堆放。其中有一件长方形的扁盒子，被放到了一堆货物的最上面。<br>傍晚时，扁盒子装上了一辆货车，在夜色里，很快驰离这个城市。<br>中间经过了两个中转站，转了两次车，第3天清晨，扁盒子到达一个城市，卸车、登记并输入电脑。中午过后，它被装上一辆小货车，差不多转悠了大半个城市，才被派件员交到一个男人手中。<br>那男人当时并没有立即拆看，而是等到傍晚时，把它塞进一个包里。<br>从包里出来，已经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可以看出这是户寻常的人家。男人进门后，立刻拉上窗帘，只开一盏微弱的灯。<br>扁盒子被拆开，那人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很仔细。<br>他又把那东西取在手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把玩。<br>看得出，他挺满意。打开电脑，连接上网，进入淘宝网站，从支付宝放款给卖家，然后，非常认真地给了对方一个好评，还顺手写了几句赞美的评价。<br>然后，那人又把网购来的东西拿在手里，打开，慢慢抵在自己的喉咙上——<br>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那是把折刀，纤细瘦长，打开的刀身是暗黄色的，锋刃处还有些打磨过的痕迹。那人慢慢让刀锋从脖子上划过，极轻，好像试图去感觉刀子的锋利。<br>他的眼睛紧闭，神情极其严肃。蓦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身子轻颤，在那瞬间，他感觉到有些刺痛从脖间传来。<br>收起刀，左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沾了点血渍。<br>他并不在意，这回，手指捏住刀身，仔细端详刀柄。刀柄看质地应该是黄铜的材料，窄不过指宽，但却凸凹不平，显出一个龙的形状。<br>——这是把龙形折刀。龙身稍微带些曲度，龙首向上，刀身便从龙嘴里穿出。<br>那人取了一张纸巾，擦拭刀身上的血迹。很少，只一下，便干净了。<br>以后的日子里，要想擦去刀上的血，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吧。<br>还是握着那把刀，慢慢走进卫生间。刀子放在浴室柜上，他开始脱衣服。最后一件秋衣脱去后，他赤了上身，慢慢转过身去，镜子里便现出了他背上的文身。<br>那是条盘绕成圆形的龙，骆头蛇身，鹿角龟眼，鱼鳞鹰爪，虽然盘旋不动，但高昂的龙首却仍透露至尊的威严。而且，整条龙都是殷红的颜色。如血。<br>抓起龙形折刀，尽力伸展双臂，红龙的文身因为肌肉的颤动更加栩栩如生。<br>男人转过头，盯着镜中的人形，好像对看到的一切都挺满意。他穿上秋衣，走到窗前，撩起窗帘一角，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br>这个城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来临。<br>鲜血溅落到雪地上，那会是怎样鲜艳的颜色？那样，也许这个城市就能更深地记住这个冬天发生的事吧。<br>男人的神情有些萧瑟，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场雪了。<br>他将再也看不到春天。<br>蜜月杀手<br>罗晓峰睁开眼，闻到崭新的被褥发出的特别味道。<br>他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结婚照，才回到现实。他结婚了，跟庄丽芸。几天前的婚礼算不上热闹，但那不过是个仪式，重要的是，从那以后，他就要和庄丽芸生活在一起。漫长的恋爱已经耗尽了他的激情，但终能得偿所愿，似乎仍然是件值得庆幸的事。<br>想到以后不用再一个人，他的心情就愉快起来。<br>起床，庄丽芸已经做好了早餐。两个人的生活，其实就从早餐开始。<br>罗晓峰想这就是找老婆的好处吧。<br>庄丽芸看起来依旧美丽，只是跟刚认识她那会儿比，明显成熟了许多，还没到30岁，眼角的鱼尾纹已经清晰可辨。想想那漫长的10年恋爱，罗晓峰就觉得有些后怕。<br>“看什么呢？我老了。”庄丽芸当然明白罗晓峰的心思，“现在是不是后悔娶了我？”<br>“怎么会？”罗晓峰笑笑，上前抱住她，“我这辈子能娶到你，已经非常满意了。你当然知道我是多么爱你，要不，我也不会等你这么长时间了。”<br>庄丽芸满意地笑，拍拍罗晓峰的脸颊：“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br>“那当然，我算知道什么叫苦尽甘来了。”罗晓峰大大咧咧地坐到餐桌前，“你知道吗，结婚以前，能在家里吃上一顿早餐，对我来说，都是件奢侈的事。”<br>“放心，从现在起，我保证你每天都会吃上早餐，我会把你养得胖胖的。”<br>罗晓峰心情愉快，喝了两碗粥，吃了6个小包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庄丽芸已经拿着他的衣服等在门边。<br>“有老婆就是不一样。”他感慨，伸出胳膊，妻子已经帮他把外套穿上。<br>“中午我就不回来了，现在，我得加倍努力工作，才能让我们这个家早点迈向小康生活。”罗晓峰带些歉意地道，“我晚上一定争取早点下班，你想吃什么，夫妻肺片还是李记烤鸭？”<br>“你早点回来就行，吃的事，不用你考虑。”<br>罗晓峰笑，抱了妻子一下，出门。本来他想亲一下的，电影里外国佬都这样，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做不出来，觉得那挺作的。<br>罗晓峰上班的公司不算太远，坐公交车大概半小时。<br>罗晓峰只做公交车，他是一家净水器销售公司的市场营销员，说好听点是跑业务的，其实做的具体工作，就是挨家挨户推销净水器。现在的人都开始注重健康注重生活质量了，自来水里那股难闻的漂白粉味儿，让很多人难以忍受。净水器的销售情况还不错，只是价格过高，一般老百姓想买又狠不下心来。做这行时间不短了，罗晓峰对于净水器的暴利深恶痛绝。但正是因为暴利，每推销出去一台，他才会有可观的提成。<br>罗晓峰准点到达公司，打卡过后，简单收拾一下，开一个大概十分钟的例会，就背着资料出门，开始一天的工作。<br>下午，罗晓峰提前半小时回到公司，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第一个打卡出门。<br>还是坐半小时公交车，下车后先去了附近的一个菜市场，买了几样小菜，这才回家。<br>开门，听不到一点动静。罗晓峰就叫：“小芸！我回来了。”<br>还是没有声音，罗晓峰起初并没在意，他看到卧室的门关着，就拎着小菜推开了房门。<br>手中的塑料袋落到地上，罗晓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面上现出极度恐惧的神色。稍顷，他喉咙里发出些呜咽，人也直冲到房里。<br>庄丽芸躺在床上，身上沾满鲜血。那些血液洇湿了整个被褥，甚至还顺着床单滴到了地板上。冲到房里，罗晓峰扑到妻子身上，感到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br>市局刑侦队会议室，正前方的投影幕布上，显出的正是庄丽芸死亡现场的照片。<br>分管刑侦队工作的石副局长和刑侦队队长张坚，坐在最前排。手里拿着文件夹，站在幕布前的是重案组的女警燕婷。<br>“11月12日，我市康宁小区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的丈夫罗晓峰傍晚下班回家，发现妻子死在了卧室里。死者庄丽芸，女，29岁，本市人，高中文化，无业，现住址为康宁小区19幢1单元402室。一个星期前，她刚刚和罗晓峰举行完婚礼，应该说，现在还处在蜜月期内。从罗晓峰那儿了解到的情况，他跟庄丽芸的恋爱从高中时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将近10年的时间。4年前，俩人曾经一度分手，庄丽芸去了南方一座城市，从事过多种职业，商场营业员、礼仪小姐、房地产公司销售人员，再到一家服装厂的管理人员，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到云龙市，来为她和罗晓峰的爱情，寻得一个最后的归宿。”<br>燕婷稍顿了一下：“郑超提交的法医学报告显示，庄丽芸死亡时间为案发前8－10个小时，而罗晓峰早晨上班出门的时间为7点30，因而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应该在上午9点到11点之间，死亡原因是机械性损伤导致失血过多。经检验，死者胸部、小腹有多达11处盲管性刺创，其中有4处刺穿了心脏和脾脏，形成大失血。根据创口形状判断，凶器为单刃锐器，长度应该在15厘米到20厘米之间，刀身较窄。同时，死者头部有3处挫裂创及表皮擦伤，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以上均显示死者生前曾遭到过虐待。死者处女膜系陈旧性破裂，死前有过性行为，但并没有提取到男性分泌物，应该是凶手在强奸过程中使用了避孕套。”<br>“现场勘验结果：现场门锁并无撬凿过的痕迹，室内并无财物丢失，也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足印和指纹，没有发现行凶时的凶器。卧室为凶杀第一现场，卧室中有曾经搏斗过的痕迹。死者平躺在床上，身着婚礼时穿过的白色婚纱，双臂上戴有过肘的白纱手套，面上搽有很厚的粉底和口红，但极为粗糙，毫无技术性可言，因而可以认为，它是凶手替死者画上去的。”<br>燕婷合上文件夹：“综合以上情况，可以断定，康宁小区凶杀案，系前面两起入室凶杀案的延续，为同一人作案，因此，可以将该案并入到蜜月杀手连环凶杀案中。对不起，蜜月杀手是我们私底下替凶手起的绰号，因为他这三起凶杀案中选择的目标，都是新婚不久的女性，而且手段相似，符合连环杀手最基本的特征。”<br>“在这之前的两起凶杀案，分别发生在绿园小区和罗家湾别墅区，三起凶杀案相同之处很多，比如案发时间都是白天，房门都没有撬凿过的痕迹，死者与凶手都曾有过搏斗，死者胸腹部都有机械性刺创，死前遭受过虐待。而替死者化妆和穿上婚纱，显然是系列连环杀人案的标志。经过对受害人及其家人的社会关系调查，发现3名死者生前并不认识，更无往来，当然也就不会跟同一个人结怨，她们就像3条平行线，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的地方，除了她们遇害时都是新婚不久。”<br>燕婷沉默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脑门上沁出的微汗。<br>“第三起凶案的发生，让我们确定了凶手选择的目标都是新婚不久的女性，这样，凶手通过什么渠道选择目标，就成了破案的关键。我们已经在全市范围内，对跟婚庆有关的单位进行了排查，包括民政部门、影楼、婚庆公司、酒店、旅行社以及家装公司，目前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这项工作目前还在进行中。同时，我们也在走访三起凶杀案案发地周边群众，希望能得到些有价值的线索。”<br>“凶手替死者化妆并且穿上婚纱，这显然和他的杀人需求有关，而且必定属于犯罪心理学的范畴。市局目前还没有设立专门的犯罪心理学研究部门，所以，我们已经向省厅递交了申请，希望他们尽快能派专家来，对此案的凶手进行犯罪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br>燕婷身子忽然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随后也跌落到了地上。底下的众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燕婷腿一软，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些，好像随时都能倒下。<br>队长张坚一个箭步窜到台上，扶住燕婷将倒的身子。<br>燕婷面色苍白，额头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嘴唇干裂起皮。她勉强站直了身子，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虚弱：“队长，我没事，继续开会。”<br>张坚瞪她一眼，忽然大声道：“杜海明！”<br>底下一个年轻的警察大声应道：“到！”<br>“送燕警官回家！”<br>“是！”杜海明上前一步，走到张坚和燕婷的面前。<br>“张队，我没事，开完会再说吧。”燕婷轻声道。<br>“这是命令！”张坚依然瞪着眼，厉声道。<br>燕婷还想说什么，杜海明脑袋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燕姐，还是走吧。谁不知道张队一开始吹胡子瞪眼，那就来真格的了，咱们拗不过他的。”<br>这时，台下的石副局长也说：“小燕，你脸色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br>燕婷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杜海明想搀她，她摇头拒绝了，然后，跟底下的石副局长点点头，慢慢向着门边走去。张坚冲着杜海明做个手势，示意他赶紧跟上。杜海明会意地点头，跟在燕婷的后面。<br>石副局长边上的法医郑超，身子微往这边倾过来，低声道：“燕婷已经三晚没合眼了。”<br>“这样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拿什么跟罪犯拼？”石副局长道。<br>张坚走过来，面色依旧冷峻：“重案组组长叶洪伟在半年前营救人质的行动中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重案组暂时由燕婷负责。重案组的事情本来就多，这回又摊上这连环杀手，燕婷没日没夜扑在工作上，再不休息，她就要累垮了。”<br>“这就是你这个队长的事了，破案当然很重要，但也要讲究方式。”<br>“凶手还会继续作案，他一定已经从这几起杀戮中找到了乐趣。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再有无辜市民遇害，所以，倾尽全力查出真凶，是我们迫在眉睫要完成的任务。”张坚凝眉道。<br>石副局长无语点头。<br>张坚走到了台前，冷峻的面孔如同石刻一般。他大声道：“现在继续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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