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颜色
01
红，绿。
我站在巨大的红绿灯前，有些不知所措。
哪个才是红，哪个才是绿。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穿过黑夜却永远抵达不到白昼的黑。
颜色，你完了。你彻底完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对着自己叨念着。
其实我从六岁起就知道自己完了。当绿色的裙子上爬满了血红色的花，当它如绚丽的蝴蝶一般从我眼前坠落，当世界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慢慢地褪色。
我在想，是否是我的名字过于招摇？
颜色，颜色。
于是我再也分不清这个世界上最艳丽的颜色。
“颜色。”熟悉的皮鞋的噌噌声，还有那低沉磁性十足的叫喊。
我真庆幸，我的耳朵没有任何问题。
我转过头，看到他沧桑的英俊脸庞，莞尔一笑。
“天黑了，回家吧。”
——十年了，我何时才能摆脱那个无穷无尽的梦魇？
“颜颜——颜颜——”
我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掌里是一片濡湿，而额头上更是汗水涔涔。眼前像是失明一般一片黑暗，慢慢地才有了些光亮。
可那些光亮，也是灰暗的。
而我，早已习惯这样的世界，灰暗的世界。
匆匆地跑下楼，再跑进厨房，跑向那块熟悉的地方。
水杯早已放好，我拿起水杯便咕咚咕咚地使劲儿往嘴里灌，不用留一点点儿空隙和犹豫，我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绿色的红。
或者说是，红色的绿。
水杯旁放着一张字条，那字一如既往地漂亮。
颜色：
我让老王送你。
我抓起一旁的毛巾，便毫不犹豫地冲出了门。
不坐电梯，顺着楼梯我开始快速地奔跑。一阶一阶，那掉下去又落地的感觉，让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我不知道，夏染从楼上跳下去落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踏实的感觉。
金城武说，跑跑跑，跑到满身大汗，就没有泪可以流了。而我跑步，是为了让泪水痛痛快快地落下来。
让那些该死的汹涌泪水，终于有理由落下来。
天是刚启明的样子，淡淡的蓝，很漂亮。已经有好多团白云了，厚厚实实的，不是像雾一样弥散，而是能够紧紧地抓在手中的。
我能够看到蓝天，能够看到白云。
我还是能分得清很多漂亮的东西。
除了，每个人灰黄的像是雕塑一般的脸。
“你丫有没有长眼睛啊？”
就像现在，一张暗暗的脸在我的眼前不断地晃啊晃。
那暗色的嘴唇，竞慢慢地，变成了绿色。
还挺会搭配。再加上身上那件绿绿的T-SHIRT，相映成章，挺有美感，整个儿像从原始森林跑出来似的。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
但我还是忍不住。
“扑哧——”再抬头，我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绿绿的头发，好像杂草一样在他的脑袋上随风飞舞。
“哈哈——”史瑞克，可爱的史瑞克先生。
眼前的人恐怕也是被吓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懒得与他多说话，我绕过了他便向前跑去。
“哎，丫头——那个死丫头，你跑回来，你给我跑回来——”身后突然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臭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02
——夏染，如果你知道我会如此痛苦，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在我眼前从那么高的楼跳下去吗？
——颜色
我常常会看见风筝。
在天空上，在梦里。
有一只风筝，很普通很古老的风筝。棱角分明的骨架，白色的身影。贴着湛蓝的天缓缓地移过。好像它原本属于天空，根本不需要翅膀。可是，风～吹，它便摇摇晃晃，连着那根牵着它的线一起摇晃。
我突然就会想起她的舞姿。
她穿着绿色的裙子，是那种很艳很艳的绿色。她的嘴唇涂得红红的，细细的眉毛笑得眼角起了好看的皱纹。镁光灯打在她的身上，所有的光芒都集聚在她的身上。
然后，突然。
所有的光亮都从眼前褪去，一瞬之间。
她站在高高的楼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哭花了脸。
“颜颜，咪咪对不起你。”
“咚——”
喉咙哽咽的声音，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不要——”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晴，可那温热的液体还是从眼缝中挤了出来。
“这什么破玩意儿！”低沉的咒骂声混沌响起，电梯里突然闪进了一个人影。我用手背抹了抹发疼的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
“拾起头来！”近乎命令的语气。
我想真是糟透了。这个电梯里没有第三个人。我希望他不要认出我来，虽然认出我来也没多大干系。
可绿头发，不，就是红头发。夏染最讨厌的红头发。
我最讨厌的不良少年。
“我让你拾起头来！”语气已经渐渐转为威胁。
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笑了他几句么，不是就觉得他像我们可爱的史瑞克先生么，用得着这么耿耿于怀么。
“你……”突然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掐住了我的下巴，粗糙的质感磨得我的下巴生疼。
倒霉透了，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遇上动不动就打人的不良少年，而且不小心还惹了他。
揍吧，揍吧，电梯里没别的人了。
我有些绝望。
他想揍就揍吧，没什么好在乎的。
我抬起了眼，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人。
意想中的拳头没有落下，眼前的人却像是在深思一般喃喃道。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眼熟？”
“邦——”
感谢上帝，感谢电梯，感谢最最亲爱的……
“亲爱的，你怎么……”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蓦地响起，“假正经，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桑蓝，妩媚得不像高中生的桑蓝，一脸嚣张的桑蓝，正不屑地望着我的桑蓝。
我知道她讨厌我，从小就讨厌我。
从她微启红唇，略带鄙夷地吐出“假正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我曾经以为是一辈子的朋友，这个我曾经将所有秘密相告的人讨厌我。
说实话，我压根儿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我。
她长得漂亮，从中学起就有一帮不怕死的敢死队整日跟着。
她有个很好的家庭，宽容的父母甚至容许她一人独住。
她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她有足够的资本用来骄傲。
或许是因为我的成绩。是的，颜色的成绩优秀得出奇。颜色是中考时候全市的第一名。颜色是安中的首批择优录取生。
只是这样。只有这样。
颜色。
只有成绩能够引以为傲。
03
传说古时候。心里藏着秘密的人，会跑到树林里找一个树洞，对着树洞说出秘密，然后用泥巴将树洞填上。
我忘了这是谁告诉我的。
可能是夏染．可能是颜慕。
我很想很想要找到那个洞。
因为我的秘密。
只能藏在心底最深处。
——颜色
我时常在想，我是不是正如桑蓝所说，是个假正经。
或者说，我一直，都是个病孩子。
一个藏着秘密，戴着面具的病孩子。
那些秘密，细小的秘密，藏在我心底的最深处。它们会在午夜的时候作祟，在我的骨头血液里放肆地跳跃着，让我无可奈何地大喊大叫。
然后我藏起那些鲜血淋漓的伤疤，露出我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微笑。我很乖，我很听话，我不做坏事，我总拿第一名。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流着红红的血。
我笑得越不在乎，心里的血就流得越快。
天微微地发蓝，衬得云朵白得一团团。路旁的香樟叶子上还留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晶亮晶亮的。斑驳的影子投射在地面，落下寂寞的浅浅痕迹。
这是颜色在安中的第一天。
安中。
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安中。有着茂盛的香樟，繁密得好像永远都看不到顶。红瓦子，白墙子，像是童话里的城堡，却浑身透着严肃的气息。门口大大的招牌上是某某名人题的字，被花团锦簇着。迎眼望去，赫然的一口大钟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仿佛时时都在警示着安中的校训。随处都可见的绿色与花，还有用红字绿字刻成介绍的石头。
最重要的是，安中，有着全市最好的老师与最优秀的学生。
于是，在安中的门缝里，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
而我，并没有那么想要进安中。
之所以选择安中，是因为安中比较远。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住校，只有住校颜慕才不会担心。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什么麻烦，包括我最亲爱的爸爸颜慕。
颜色。女。家族无病史。后天性色弱。因刺激对三元色不敏感。确诊为非一般性红绿色盲。注：其病例特殊，伴有一些突发状况，要做定期的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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