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br>深深睡了至少有两天一夜，睡得头顶上的花都开了又谢了一遍。<br>这是浙江乐宁的一个小城，春天很美也很柔软，很容易让人想起绸缎布匹那一类的东西。在这样的春天睡着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深深一直一直地睡下去。<br>在梦里她看见自己已经死去了好久的爹，她没有见过娘，据说娘生下她之后就跟着一个男人跑掉了。<br>爹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有点看不起她，所以在梦里也是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又睡，又睡！你是猪还是兔子？除了爬在窝里睡觉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追求啊？”<br>深深不明白，猪也就算了，为什么爹会想起来用兔子形容她。<br>而且深深觉得爹说的一点都不对。<br>即便是一头猪，爬在窝里睡觉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深意的。<br>深深义正严词的向爹表白，“为了长肉，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我容易嘛我？”<br>睡梦里爹听到她的话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像山上的泉水一样一直喷一直喷无休无止。<br>“爹，你血真多。”深深真心实意地赞叹着。<br>爹扑上来揪住她的耳朵：“你这个丫头骗子咒我死吗？你就跟你娘一样是个狐狸精，专门想着骗男人的钱！！！！！”<br>耳朵被他揪得痛死了。连头皮也痛得忍无可忍。<br>“不要揪啦！”她伸出手打了爹一下。<br>忽然有人在耳边尖叫了一声：“还真反了你了！”<br>深深被尖利的声音吓得一下子惊醒过来。<br>眼前并没有什么从墓地里钻出来的爹，而是一个虽然叉着腰咧着嘴瞪着眼却仍然美得花枝乱颤的女人：“死丫头！你敢打我你敢打我……”<br>“没有啦，我以为是我爹！”<br>“你爹早死了，你把我当死人吗？”那女人又追打着扑上来。<br>“师兄救命啊！”深深抱着头往外跑。<br>“叫什么叫，丑八怪，贱人，你师兄早就娶了我当老婆，你还想躲在他怀里撒娇吗？”<br>深深楞了一下。<br>脚下一踉跄就被那女人追了上来，劈头盖脸的挨了好几下打。<br>“行了，九妹。”有人迎面走过来，低低呵斥了一声。<br>“行什么行，你在家里养着这么一个废人，光会吃会偷懒不干活，百万家财也要败光了，我说两句还不行，你还要护着她？你是不是看她这张脸还觉得很喜欢啊，要不要我把位子腾出来让给她啊！”<br>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过去。<br>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br>九妹被打得完全呆住了。<br>“深深是我们师傅的女儿，这份产业不光是我的还有深深的，九妹，做人不要这么没有良心！”<br>“我没有良心？”九妹冷笑了一声，跳起来尖叫，“我没有良心你为什么娶我啊？你师傅不是告诉你要娶你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妹师吗？你嫌她丑嫌她不好看的时候，你的良心跑哪儿去了？啊？你跟我说呀，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br>那人被九妹逼得一连退了几步。<br>九妹的眼泪哗地流了一脸：“现在你又提什么良心了，好像都是我的错，是我要做恶人似的，我嫁给你，又不是我欠了她，明明是你的债，凭什么要我过意不去啊？”<br>“那个……”眼见战局有扩大的趋势，一直被忽略的深深忍不住开口，“我去吃饭了，好饿。”<br>她摸了摸因为睡了两天变得扁扁的肚子，从箭拔驽张的两个人身边走过。<br>两道目光呆呆地追随着她。<br>走了很远她忽然回过头。<br>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却听深深情真意切地说道：“我打听过了，今天是包子，包子是好东西，清火去痰助消化，你们可千万不能错过了。”<br>直到她走到院子拐弯不见踪影，两个人才渐渐地回过神。<br>“我知道，她在拐着弯骂我火气太大了……”九妹妹喃喃自语。<br>“没有，是你多心了……”<br>“没有！没有！她不管做了什么你都当看不见，我多心，我无耻，我卑鄙，那你去跟她过吧！”她一转身跑得无影无踪。<br><br><br><br><br><br>包子这种东西其实和人一样，有的先天不足，瘦得惨不忍睹，有的却天方地圆，生来就带着一副有福气的样子。<br>一只最大最漂亮的包子被放在盘子的最顶层。<br>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包子上面。<br>五只手齐刷刷地伸过来，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一声：“不许动，那个包子是我的！”<br>人们楞了一下，仅仅只有一下，就接着伸手去抢那只包子。<br>但那一下子就已经足够了。<br>深深腾、转、挪、移、飞、跃、蹿、跳，把一块手绢准确无误地丢在了包子上。<br>那五只手不约而同地抓住了手绢。<br>一瞬间的功夫，深深已经从手绢下面夺走了皮薄馅大的极品包子。为了把生米做成熟饭，她顾不得包子烫死人的热度，一口咬下去，在被烫得半死的痛苦尖叫声中，发出了一声美满地感叹：“真好吃啊……”<br>五双眼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br>直到她把包子吃下去一半才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深深。”<br>“嗯？”她在百忙之中腾出嘴。<br>“这么烫吃下去都没死，你脸皮真厚。”<br>“是喉咙里的皮厚。”深深纠正他。<br>“嗯。”另外一个人表示同意，“你哪的皮都厚，乌龟都没有你壳硬，穿山甲见着你都得羞愧得裸奔。”<br>深深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五师哥你怎么这么会说呢。”<br>“呕……”老五把早上刚吃进去的饭都捐献了。<br>“大伙快点吃，不要玩了。”大师兄林正阳走过来，“吃饭完以后碧云轩的姑娘们过来试衣服。”<br>“什么姑娘啊。”老五张宝拖长了声音，“不就是一群卖肉的嘛。”<br>林正阳在他头顶上狠砸了一下：“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嘴巴不要这么坏！”<br>转过身去的时候，林正阳轻轻摸了摸深深地头发：“早上你大嫂脾气急了点，你不要生她的气。”<br>深深咬着包子仰望着他。眼神情深幽幽简直能滴出水来。半点也看不到抢包子时的英姿。<br>可是她的脸实在太丑了。<br>林正阳努力扮情深。努力地忍。<br>深深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只听到嗖的一下，林正阳跑到墙后把早饭再次捐献了。<br><br><br><br>包子吃到一半，碧云轩那帮姑娘们就迫不急待地跑到红墨坊来试衣服。<br>红墨坊是这个小城里最大的一家染衣坊，除了染衣料，同时还兼做成衣生意，这在当地甚至江南地区都是一个创举。<br>这种创新首先来自于深深的父亲，也就是红墨坊的老店主，主要是因为他对染衣坊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反而更乐于去做一个裁缝。<br>但为了让祖传的染衣坊维持下去，老店主不得不把染料和成衣合为一体，没想到由此一举成名，让染衣坊的生意更加红火。<br>老店主过世以后，大徒弟林正阳就按他的遗嘱继承了红墨坊，但遗嘱里同时要求他继承的深深，林正阳却并没有要她。<br>他还记得刚来红墨坊的时候，小师妹美丽的容貌曾让他自惭形愧，好久都没敢跟这个天仙似的女孩子说话。可是后来的一场大病把深深的样子全毁了。他是真的喜欢过她，可是一想到日后醒来要面对那样一张脸，就没勇气按照师傅的嘱咐去做。最终还是娶了镇子上另外一个漂亮的姑娘九妹。<br>深深已经十八岁了，在这个封闭的小镇上算是个老姑娘，想到早上九妹和深深的争吵，林正阳在心里打算着，贴给深深一份丰厚的嫁妆，找个肯娶她的男人把她嫁掉就算了。<br>一边胡思乱想，却被院子里碧云轩的姑娘们吵乱了思绪。<br>“作死哦，你们再吵！”鸨母素姨尖叫了一声，“再吵让你们光着屁股在街上跑。”<br>她的声音立刻就把所有的声音都盖过云了，姑娘们楞了一会儿，但也就只是一小会儿，立刻又扑上去接着抢。<br>“我的，那条黄裙子明明是我的……”<br>“去死，那是我先看见的……”<br>“你去死吧，贱货……”<br>“你敢骂我，我打死你！”<br>素姨头痛得从人堆里钻出来，拿着小扇子狠命往脸上扑：“这帮小婊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可把我气死了。”<br>碧云轩里虽然是一帮妓女，但却是红墨坑最大的客户，每年她们都会定做几批衣服，所以林正阳对素姨的态度特别客气：“素姨别生气，到这边来坐坐，衣服多的是，怎么都能挑着合意的。”<br>素姨拿扇子挡住了脸，在林正阳手上捏了一把：“还是你会疼人。”<br>她坐到凳子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往年这个时候啊，客人最少了，我才不会给她们做衣服。”<br>“那素姨怎么突然改了主意？”<br>“还不是那什么镇远大将军，姓卫的那个，好像说皇上喜欢他喜欢的要命，刚把南边的叛乱给平了，回来的时候要路过咱们镇子，突然来消息说，他要到咱们镇子挑一个女人，所以我这帮姑娘们简直要疯了……”<br>林正阳微微冷汗，就算挑一个女人也挑不到碧云轩来吧。<br>那里是什么地方，除非男人想嫖，否则怎么会到那里去找女人。<br>素姨看出了林正阳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也不傻，靠这帮作死的我还有出头之日啊……”<br>“难道素姨是想……”<br>素姨神色神秘，微抬了目光往远处看过去，只见一辆布置豪华的马车渐渐驶入了院内，一个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了一块毯子。<br>一只脚探出了车外，那竟是一只没有穿鞋的脚，肌肤雪白如同透明一般，骨肉婷婷让人恨不得扑在那只脚下狂吻。<br>脚踏上了毯子，只让人想那织物再柔软，也会刺痛她娇嫩的肌肤。<br>只听咛嘤一声，人们眼前已经多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br>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br>素姨瞄见林正阳痴迷的眼神，满意地笑起来：“对嘛……这才是我的法宝。”<br>“妈妈……”少女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绵软里带着几分娇嗔。<br>素姨急忙迎上去：“来了来了，我的乖女儿。”<br>“给我准备的衣服呢？”<br>素姨回过头向林正阳使了眼色。<br>林正阳最识趣不过，急忙转到屋内，把最好的货色拿出来，双手奉到少女面前：“这是红墨坊今年新产的唯一一款凤凰百纳裙，由七百七十七只鹦鹉的羽毛织成的，也只有姑娘能配得上它。”<br>少女被他说得微微一笑，顾盼间宝光流转：“那帮我穿上试试吧。”<br>店里只有九妹和深深是女人比较方便，围上去帮她把衣服穿好，少女肤白如雪，衬得那衣越发华丽，简直目不敢直视。<br>“姑娘真是太美了。”九妹忍不住感叹。<br>少女似乎极喜欢听人称赞她的美貌，向九妹微一颔首，表示这话她听到了，并且对九妹的鉴赏力十分赞同。<br>可深深上下打量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br>“到底是哪里呢？”她自言自语似的念叨。<br>目光落在了腰带上，下意识地用手指扯了两下：“腰带太紧了。”深深声音兴奋，完全没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像宽裙摆的衣服，要留五分的量才会合体，不然上下不成比例，就会显得过于局促。”<br>林正阳脸色微变。<br>而那少女开始还微微含笑，听到她说上下身不成比例，脸色就渐渐地阴沉下来。<br>而深深却还低着头跟那条腰带搏斗：“你哪里长得都好，就是腰太粗了，腰粗的人其实并不适合穿宽群摆的衣服，不过没关系，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挽救的余地……”<br> “深深！”<br>“啪……”<br>喝斥声和巴掌声同时响起，打断了深深的长篇大论。<br>深深捂住脸，看到少女慢慢地把手收回衣袖里，那个动作好像在眼晴里定格了一样。<br>“闭上你的臭嘴！”少女冷哼了一声，“丑八怪！”<br>九妹忍不住抿嘴一笑，瞥了一眼林正阳，心里份外得意。<br>林正阳恼得不行，向深深喝斥了一声：“快走开！”<br>一边又不得不堆起了一脸笑向那少女赔礼，“姑娘不要生气，小孩子不知道轻重深浅，你不要跟她计较。”<br>“她是你们店里的人？”少女甜美的声音变得非常尖利。<br>林正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深深，怕少女还要计较，只好说道：“不是，不过就是个打杂的。”<br>少女这才哼了一声，把一张俏脸别过去，表示不跟下人计较。<br> 可是深深的脸却已经完全肿了起来，本来长得丑，这下更加惨不忍睹。<br>林正阳一眼都懒得看她：“还不快去到后面把配饰拿过来。”<br>深深捂着脸走到后面，对着镜子一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老娘的，这女人看起来白白嫩嫩，下手却这么狠毒。”<br>镜子里的脸又红又肿，馒头似的肿了老高。这回老爹在梦里看肯定更要叫她猪头了。<br>她扭过头，看到放在桌上的配饰是一连串正红色的大花，上面镶着珠子，远望过去闪闪发亮，非常引人瞩目。<br>这花一般是配在腰带上，还有一朵大的，要配在头发上面以便相互呼应。<br>深深站在桌前看了那花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把正红色的花串从小簸里倒出去，换了一串粉红色的花朵。<br>粉色和正红色，本来相差也并不是太远。<br>林正阳又一向不怎么注重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所以深深拿过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这微妙的变化。<br>衣服一收拾好，所有人就都感叹起来：“实在是太漂亮了……”<br>“简直像仙女一样……”<br>素姨也为这件衣服付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银子一掏出来，其他几个女孩子一片哗然。<br>“闹什么闹，玲珑要真是能攀上卫大将军，不要说我素姨，就连你们也得沾她光。”<br>那些女孩子不服气：“我们也有机会，说不定大将军会喜欢我们呢。”<br>“得了吧，千人骑万人压的，大将军弄你们回去犒劳手底下人哪？”素姨嘴巴刻薄，把一众女孩子说得面红耳赤。<br>“玲珑可不一样……”素姨满怀深情地上下看她，“这么多年我没动她，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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